唐突眼觀鼻鼻觀心,趺坐在案幾后,沉默不語。
不過,與他猜測中的不太一樣,聽了薛三的當(dāng)面“誣告”,魚弘志并沒有任何發(fā)怒的表現(xiàn),而是輕描淡寫地揮揮手,不耐煩道:“好了,多大一點事?值得你專門跑雜家這里來一趟?”
“別說唐九收點見面禮,你們都是雜家的門生,你平時收禮還少了?去吧,雜家還要與唐九飲酒作樂。”
薛三聞言呆了呆。
他心里那個怨憤啊,無語言表。
當(dāng)初他收點禮被其他人告上門來,可是被魚弘志一頓杖責(zé),打得死去活來,好幾天都下不了床。
可唐九收禮肆無忌憚,居然就成了“多大一點事”?
人比人氣死人。
薛三面色漲紅,敢怒不敢言。
又聞得魚弘志冷哼一聲,趕緊慌不迭拜了拜,灰溜溜溜之大吉。
薛三回到家不由分說就借故把侍寢的美婢痛打了一頓,打得嬌滴滴的美婢鼻青臉腫慘叫連連。
而唐突卻跟魚弘志喝了大半夜的酒,酒醉后又被留宿在府上。
第二天早上消息傳了出去,小太監(jiān)王振口中的“唐九哥兒”就很自然地變成了“唐九爺”。
唐九爺趾高氣揚地在右神策軍中進進出出,風(fēng)頭一時無人可及。在他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下,一向清正廉潔的魚大將軍突然變了嘴臉,開始大肆收禮。
無論是誰,只要送上門來,魚弘志一律來者不拒。
更有甚者,他還暗示身邊人發(fā)出他“需要錢”的信號,引得長安城中無數(shù)人飛蛾撲火。
……
西市的榮盛堂已經(jīng)開張一周了。
畢竟是曾經(jīng)當(dāng)過皇帝的人,統(tǒng)率過數(shù)十萬人的雜牌軍,黃信的組織能力和管理能力毋庸置疑。
他拿著唐突給的一千貫錢,按照唐突的思路,先開了這家商號。
除了經(jīng)營常規(guī)貨物之外,陸陸續(xù)續(xù),榮盛堂會上市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鮮玩意兒。譬如已經(jīng)上市熱銷的新式充氣足毬,譬如正在研制開發(fā)中的香皂、糖霜等等。
假以時日,只要能在這個時代完成的小發(fā)明,唐突統(tǒng)統(tǒng)不會放過。
既能改善大唐人民的生活質(zhì)量,又會為自己賺來大把大把的錢財,利國利民利己,不干那是傻子。
唐斗就是甩手大爺,光知道吃吃喝喝,吃飽了就睡。
黃信完全變成了唐突的大管家,執(zhí)行落實商業(yè)計劃,掌管料理家務(wù)瑣事,盡管他又買了幾個奴仆婢女,還是忙得不可開交。
見唐突從包袱中取出了兩塊石頭,一塊灰白色,一塊青黑色,黃信的面色頓時變得很狂熱。
自打上次半夜三更唐突把他從睡夢中喚醒,親眼見唐突用一盆黃泥水點化出雪白的糖霜來,唐突在黃信心目中的地位就攀升到了無所不能的神的高度。
他暗暗決定跟在先生的身邊,必須一直走到最后。
神的弟子,也是神一般的人物。將來,他也會俯視凡塵。
“先生,這是……”黃信的聲音都在顫抖:“難道先生要點石成金嗎?”
唐突啞然失笑:“我又不是神仙,哪能點石成金。黃信,這兩種石頭產(chǎn)自青州一帶,你派人去青州照樣采掘,運來長安,多多益善。至于這種石頭要做什么,日后再說。”
黃信躬身應(yīng)下。
“還有榮盛堂的買賣,等慢慢物色到合適人手,你就不用親自出面打理了。黃信,我知道你的心思,過段時間,我會請令狐家?guī)湍闩e薦出仕,給你謀一個出身。在京可,放外也可。”唐突淡淡笑著,目光卻炯炯。
黃信搖頭:“能在先生身邊,得先生言傳身教,學(xué)生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絕無做官出仕的想法。”
唐突笑了笑,凝望著黃信一時無語。
黃信是不是真的絕了做官的心思,不必去較真。
對于唐突來說,目前一來是無人可用,二來黃信是最合適的人。要用黃信這樣的人,必須牢牢將他控制在手上。
有野心不是壞事,重要的是只要讓他看到前進的希望,野心就會變成動力。
“也好。黃信,我現(xiàn)在無法給你什么承諾。我只能說,風(fēng)物長宜放眼量,你在我身邊時間長了,有些事你自然會明白……”
“學(xué)生明白?!?p> 黃信長揖下去,他火熱的目光卻投向唐突案頭上那本只寫了五十回的《西游記》。
這是唐突夜半無聊時憑記憶默寫的產(chǎn)物。
所謂唐僧取經(jīng)的神魔故事,唐斗看不懂,也不感興趣,可黃信讀了卻驚為天人。
更重要的是,他從中看到了財源滾滾。
玄奘和尚西行天竺的事兒,并不久遠。在民間,因此傳播演繹出來的傳說本就不少。而唐突如此妙筆生花的加工創(chuàng)作,一定會引發(fā)如潮的受眾。
唐突捏起這本手抄書遞給了黃信:“你要是喜歡看,就拿去。不過,我還沒有寫完,日后再續(xù)吧?!?p> 黃信面色漲紅,接過來雙手捧著,猶豫再三才道:“先生才學(xué)絕世,卻深藏不露,如此佳作如果不能出世,真是可惜。”
唐突笑了:“你有話就直說,不用拍我馬屁,我不吃這一套?!?p> “先生,若是將此書刊印成冊,會不會讓長安紙貴?”黃信拱了拱手。
唐突眸光中掠過一絲奇色,黃信的商業(yè)頭腦如此敏銳,不能不讓他吃驚。
他本來想等日后抽時間先把活字印刷術(shù)搞出來,再做點賣書的文章,不成想黃信卻想到了前頭。
看來,可以提前下手了。
……
紅日高懸,唐突騎著白馬小雪,去了一趟九仙門的右神策軍點卯,虛應(yīng)其事。
其實他壓根不用去。
作為魚弘志的心腹門生,他當(dāng)這個差事不過是掛名,什么活都不用干,但油水是少不了的。
不要說平級的那些各曹參軍,就是上頭的長史和錄事參軍,以及更上頭的判官、句覆官、表奏官、支計官、孔目官、驅(qū)使官之流,也沒有人敢小覷他。
從神策軍回來,唐突錦衣白馬招搖過市,去了他期待已久的平康坊。
平康坊東鄰東市,北與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鄰,南鄰宣陽坊,均為“要鬧坊曲”。
而尚書省官署位于皇城東,于是附近諸坊就成為舉子、選人和外省駐京官吏和各地進京人員的聚集地。
眼前的平康坊樓臺亭謝鱗次櫛比,三曲連綿不絕。
唐突在馬上深吸了一口氣,看到此刻艷陽高照碧空如洗,他突然想起了詩人孟郊的名句并吟誦出聲: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