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很大,大的幾乎超過想象。
王琳瑯在這宛如迷宮般般的府邸里,東彎西繞,左拐右彎,像是一個(gè)游魚般,靈活地避開來往的奴仆與小廝,漸漸地,越走越偏,離那壽安堂越來越遠(yuǎn)。
她一邊好奇地張望著,一邊扇動(dòng)著鼻翼,捕捉著空氣中隱隱約約的食物香氣。
拜她一顆強(qiáng)大的胃所賜,她對于食物的嗅覺,也是千錘百煉,靈敏如鼠。
純正的魚香味,如一屢連綿不斷的無色輕煙般,將她引誘到了一座偏僻的院落外。她吞了吞口水,一個(gè)縱越,整個(gè)人已如一朵飄逸的粉色花瓣般,無聲無息地越過高高的圍墻,落入到了后院中。
香味越發(fā)濃烈,王琳瑯直覺口水在嘴巴里泛濫成災(zāi)。她幾個(gè)箭步,人如一道影子般,竄入到了廚房之中。
廚房里沒有人,只有一大鍋泛著白沫的魚湯,在灶臺上咕咕地冒著泡。王琳瑯暗自歡喜,她毫不客氣尋來一套碗筷,大快朵頤起來。一碗完畢,再來一碗,再來————,待到她微感飽意,輕輕地打個(gè)嗝時(shí),王琳瑯赫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將那一鍋湯消滅得干干凈凈,就連那旁邊小鍋上蒸著的米飯,饅頭,也被自己吃得七七八八,所剩無幾。
好吧,一個(gè)沒剎車,竟然沒給此間主人留下一點(diǎn)點(diǎn)!
王琳瑯有些苦惱地抓抓自己的頭:擁有一個(gè)強(qiáng)大的胃,也是一件頗為苦惱的事情!
她摸摸自己的腰間,想要尋點(diǎn)碎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身無分文。正待她苦惱之際,陣陣的喧鬧聲,咒罵聲,以及哭泣聲,連綿不斷地從前院傳來。
她皺皺眉頭,如同一只貓兒般,躡手躡腳地穿過長廊,拐過房舍,貼著樹木花草,悄無聲息地來到前院之中。
卻說那前院之中,一名身形消瘦的白衣青年,正在涼亭下看書。春風(fēng)玩鬧地拂起他額間垂下來的發(fā),露出一張清秀略顯蒼白的臉。他神情專注,思想集中,顯然已經(jīng)沉浸在了書本里。
咚——咚——咚——
巨大的捶門聲,像是打雷般傳來。守候在一旁的小廝,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專心的樣子,忙不迭地小跑了過去。
他剛剛把門打開一條縫,就被來人狠狠地踢到在地。
嘩啦!一群人如同潮水般,一股腦地涌了進(jìn)來。他們氣勢洶洶,來意不善,以一個(gè)身著紫衣錦袍的少年為首,像一群斗雞般,趾高氣昂地沖了進(jìn)來。
“你們,你們————公子,公子————”小廝一邊著急地大喊,一邊從地上利落地爬了起來。
亭下看書的青年,聞聲抬起頭。
“二弟,你————”他站起身,望著那臉色不善的紫衣少年,心中雖然一個(gè)咯噔,臉上卻只是露出一抹恰當(dāng)?shù)脑尞愔?p> 那少年沖了上來,一把奪下他手中的竹簡,狠狠地撕扯著,嘴里叫嚷著,“我叫你看,你個(gè)庶子,還想看出個(gè)什么名堂出來!”
這少年唇紅齒白,面目俊朗,奈何眼神陰霾,一聲戾氣,生生將那俊逸的面容,存托出幾分乖戾偏張。
“打,給我狠狠打!只要不弄傷他的那張小白臉,打傷打殘都無所謂!”他將那竹簡扔在地上,一邊使勁地跺踩著,一邊狠厲地命令道。
話語剛落,那群膀大腰圓的漢子,沖上去,就將那白衣公子拖拽到地上。一時(shí)間,拳腳相加,腳踢拳打,亂成一團(tuán)。
“公子,公子,”那個(gè)瘦瘦弱弱的小廝,沖了上去,想要護(hù)住地上那人,卻被一個(gè)大塊頭一個(gè)飛腳,踢飛出去,摔倒在地上,疼得哇哇之叫,鼻子眼淚流得一塌糊涂。
“王瑞,你個(gè)王八羔子,你文章做得好又能怎樣?你得到夫子的夸贊又能怎樣?難不成這還能改變你卑賤的出生?我呸,一個(gè)通房丫頭生下來的下賤貨,還想跟我爭?你膽子可真肥??!”說罷,那紫衣少年沖上去,加入那群人中,朝著地上那人,就是狠狠地一腳。
他面目猙獰,言語狠厲,似乎地上那人不是同根而生的兄弟,而是生死之?dāng)??!澳銈€(gè)下賤胚子,憑什么跟我爭?父親剛一回來,你就在他面前蹭好感,你怎么不問問我同意不同意?”
那叫王瑞的公子,雙手護(hù)頭,蜷縮著身子,在地上縮成了一團(tuán)。他不言不語,既沒有大聲叫喊,也沒有疼痛呻吟,只是默默地忍受著那狂風(fēng)暴雨般,一輪又一輪的拳打腳踢。
“公子,公子——”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廝,瞅著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公子,竟從地上爬了起來,使出吃奶的勁兒,朝那群狗仗人勢的奴仆撞了上去。
“哎喲,綿羊也學(xué)會咬人了!”一個(gè)虎背熊腰的漢子,嘖嘖地獰笑出聲,手臂往外一擰一拽一甩,那護(hù)主心切的小廝,便成拋物線般摔將出去,撞到在臨近的一棵樹上,吐出一口鮮血,卻再也無法動(dòng)彈半分,只是睜一雙血淚模糊的眼,望著那被圍聚在中央,匍匐于地的白色身影。
“青山,青山,”王瑞的視線穿過無數(shù)條腿間縫隙,落在那小廝身上,他心中一痛,潛意識地想要爬過去,卻迎接了一輪更猛烈的暴打。
痛!好痛!
他的全身都在痛??墒?,這痛意跟心中的恨意相比,卻是那么地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他恨,好恨,好恨!
難道僅僅是因?yàn)槌錾腿艘坏?,就要被踐踏,被人永遠(yuǎn)地踩著泥濘之中嗎?
這個(gè)王英,材質(zhì)平庸,不學(xué)無術(shù),成天不是斗雞遛狗,就是吃喝嫖賭。小小年紀(jì),一身的壞毛病,簡直是紈绔中的紈绔,敗類中的敗類。
可是,他的娘,卻出身魏國公府,是父親的正室娘子。平日里,他在府里飛揚(yáng)跋扈,作威作福,橫行霸道。對待庶出的兄弟,非打即罵,根本就不把他們當(dāng)做人看。然而,這樣的人,卻偏偏是家中嫡子,未來王府三房的繼承人,你說可悲不可悲,可恨不可恨?
“哎喲,還敢瞪我!”那王英夸張地大叫出聲,沖上去,就是狠狠地一踩。
咔擦!
一道骨骼斷裂的聲音,陡然響起。
巨大的痛楚,從肩部傳來,刺得王瑞不禁痛呼出聲。他頭上冷汗直冒,細(xì)密的汗珠,立刻沁滿他的額頭。一浪高過一浪的疼痛,密集地襲來,他的臉不禁又是白上幾分,幾乎毫無血色。
那王英卻是不肯罷休,又待伸腳猛踹。卻不想腳踝處猛地一痛,似是有什么東西猛扎一般,他不禁哀嚎出聲,抱著腳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
但那痛感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瞬間的劇痛之后,他的腳好似又恢復(fù)了正常。他待再踢,腳踝處又一痛,好像又東西快速地鉆到了肉里。他猛地掀起褲管,仔細(xì)查看,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不甘心地還要補(bǔ)上一腳,腳踝處又是一痛,他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哎喲!”
“哎呦!”
“哎喲!”
————
周圍那些為虎作倀的打手們,一個(gè)個(gè)哀叫著,也跟著撲到在地。
“誰?”王英驚恐不已。他睜大眼睛,環(huán)顧四周,卻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的異常。
陣風(fēng)吹過,樹葉在沙沙作響。地上的斑駁樹蔭,跟著婆娑起舞。一切都很正常,然而,他卻無端地感到背脊發(fā)涼,汗毛倒豎。
撲通!
撲通!
撲通!
——————
跟著他來的人,一個(gè)接一個(gè)地詭異地摔倒在他的周圍。
“誰?”他驚駭?shù)睾暗馈?p> 發(fā)顫的略帶哭音的聲音,在偌大的園子里回蕩,激起陣陣的回音。
然而,沒有人回答。
巨大的惶恐,像是一只魔手,緊緊地扼住了王英的咽喉,使得他呼吸急促,宛如拉風(fēng)箱般。他突然想到,這梅園曾經(jīng)死過人。莫非是鬼?想到這,他的頭皮一陣發(fā)麻,不禁打了個(gè)激靈。
腳踝處的痛意,一陣高過一陣,痛得他渾身跟著哆嗦起來?!白摺?!”他顫抖著喊了一聲。
一聲令下,地上的仆從紛紛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簇?fù)碇簧碜弦碌纳倌?,狼狽而去。
云語
那些把燈背在背上的人,將他們的影子投到了自己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