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jié) 一念之差（五）

　　饒如卿愣住了，看著饒致凌那咬牙切齒說出蕭銳這句遺言的模樣，一時竟不知應(yīng)當(dāng)露出怎樣的表情。

　　她這個哥哥是真的可愛得緊……饒如卿把心頭因蕭銳而起的酸澀放了放，微微彎了眉眼：“哥，這句話……是師父要說給你聽的?！?p>　　這句話出口，饒如卿也忽然反應(yīng)過來——蕭銳本意是將這句話說給饒致凌聽，又何嘗不是把最后的關(guān)切留給了她？

　　蕭銳知道饒致凌一直不喜慕云深，用這句話嘗試讓他解開心結(jié)去接受這件事的同時，也在以一種溫和的姿態(tài)，告訴饒如卿，自己很期待她的幸福的花團(tuán)錦簇的未來。

　　饒如卿的喉頭哽住，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饒致凌被饒如卿這句話一堵，也馬上就領(lǐng)悟了過來，臉上神色幾度變換，看著面前的饒如卿發(fā)著呆，眼眶已經(jīng)開始發(fā)紅，也不知接下去該說些什么，心里就有一口氣左沖右突，鬧得慌。

　　“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别堉铝柁D(zhuǎn)身推開門，像是落荒而逃一般邁過門檻。冬日的冷風(fēng)撲在他臉上，讓他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氣也消散了大半。

　　只是當(dāng)他一抬眼便看見負(fù)手立于不遠(yuǎn)處的慕云深時，這幾日因?yàn)檫@一連串妥善的安排所產(chǎn)生的些許好感、與方才書房中因蕭銳那席話而生出的復(fù)雜感情一起向他襲來，這讓他臉上好容易松動了一些的表情又緊繃起來。

　　慕云深發(fā)現(xiàn)饒致凌對他擠出了一個堪稱扭曲的笑容，下意識地便以為是兄妹倆的談話出了什么問題。又想到了饒如卿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竟也顧不上與饒致凌打招呼，便疾步朝書房走去。

　　饒致凌看著慕云深匆匆離去的背影，有些莫名。

　　“果然還是讓人喜歡不起來。”他嘀咕了一句，搖搖頭，嘗試把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都丟到一旁，在逐漸濃重的夜色中，走出了院門。

　　饒如卿在書房里發(fā)著呆。饒致凌的離去也沒有讓她回過神來。

　　師父，我知道他很好……可是他太好了，我這樣一個已經(jīng)背負(fù)上罪孽又平庸的女子，又怎么配得上？我會不會……像害了你們一樣，最后也害了他？

　　饒如卿心頭亂糟糟的，眼淚從發(fā)紅的眼眶中流淌下來，她卻渾然不覺。

　　書房門再度被推開。

　　慕云深明明心急如焚，將門推開時卻依然克制住了力道，沒發(fā)出什么聲音，不意嚇著她。只是當(dāng)他看見燈火搖曳之下呆滯地流著淚的饒如卿時，還是被嚇了一跳。

　　他幾步走到她身旁，帕子也顧不上拿了，捏著還帶著外頭寒氣的袖子給她細(xì)細(xì)地擦去淚痕：“怎么了？是三郎說了什么嗎？”

　　不知是錦緞柔軟而熟悉的觸感、還是慕云深輕柔的話語將饒如卿從沉思中喚醒，她抬起手攥住了慕云深懸在空中的右手手腕，用了些力氣，將他又拉近了些許，而后將整張臉深深地埋進(jìn)了他的胸膛。

　　就算配不上，就算未來不知去向何方，那也讓她軟弱地、可恥地沉溺于這份溫暖里吧……至少在此時此刻，在兩人可以心無旁騖相擁的這一刻。

　　“外頭冷，你傷也沒好全。這幾日，你就在我這兒睡好不好？”

　　慕云深一只手將饒如卿摟在懷中，安撫似的輕輕拍著，出口的這話也把哄小孩兒的語氣學(xué)了個十成十。饒如卿眼淚還沒止住呢，心里也知道他原本的用意，聽見這話，忽然就抑制不住地有點(diǎn)兒想笑。

　　因?yàn)槟樎裨谒麘牙锬?，慕云深看不見，她就悄悄地翹起了一點(diǎn)兒嘴角。

　　“好?！彼穆曇暨€帶著點(diǎn)哭過后的沙啞，只是這乖巧的樣子讓慕云深又心軟又心疼。

　　洗漱過后，饒如卿看著慕云深又要穿上外袍和衣而臥，就伸手?jǐn)r住了他：“別穿了，你也不嫌睡著不舒服?！?p>　　慕云深轉(zhuǎn)過頭看向已經(jīng)自顧自躺下的饒如卿，只聽得她道：“你不嫌棄我嫌棄。硌得慌。”

　　看著她閉著眼一本正經(jīng)說這些話的模樣，慕云深心頭懸了好些日子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了。雖然并不知道她經(jīng)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也不知兄妹倆在書房中說了些什么，但他熟悉的那個饒如卿似乎又回來了，就好端端地躺在他的面前，一如往常那般的鮮活。

　　這么多天以來，慕云深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把外袍掛回原處，轉(zhuǎn)身吹熄了房中的燈，輕巧地一旋身，就躺在了饒如卿的身側(cè)，將她摟進(jìn)了懷中。

　　兩人身上都只穿著薄薄的中衣，身子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挨得更近。

　　饒如卿伸出手，也搭在了他的身上。

　　從慕云深身上傳來的熱意比房中燃著的炭爐還要清晰，饒如卿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安然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來得這么平靜又尋常。

　　鄭氏聽說小女兒肯見人了，果然一大早就匆匆趕來了刺史府。饒如卿和慕云深才起身不久，正吃著早膳呢，心急如焚的鄭氏就已經(jīng)踏著下人的稟報(bào)聲進(jìn)了院子。

　　或許是在心里早已認(rèn)定了慕云深是自家女婿，鄭氏絲毫沒有“避嫌”的念頭，看見女兒只披著外袍，坐在這人房里喝粥也絲毫沒有感到不對。

　　甚至在慕云深還沒來得及起身出門，給母女兩個騰空間時，鄭氏已經(jīng)從門邊幾步邁至了饒如卿身旁，一伸手就將饒如卿沒握筷子的左手袖子拉了起來，露出了一片顏色深深淺淺、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來。

　　饒如卿自始至終，臉上的表情沒什么變化。她淡然地放下了右手的筷子，鄭氏果然立刻就握住了她的右手，把她右邊的袖子也拉到了肘部。

　　右手的傷口愈合得不如左側(cè)好，但幸而也已經(jīng)不會再輕易裂開流血了。但光這么看著，還是顯得十分觸目驚心。

　　握著饒如卿的右手，鄭氏的眼淚就和開了閘似的淌了下來。

　　饒如卿正想轉(zhuǎn)過頭去安慰一下自己許久不見的娘，就聽見身旁傳來她哽咽的聲音：“兒啊，你受苦了……這么多傷，以后留了疤，可能也就慕世子不嫌棄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