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jié) 笄禮風波(二)
慕云深腳步一頓,心下明白了些什么,轉身將饒如卿放在了院中的秋千椅上。
秋千椅不高,慕云深想都未想,便單膝跪地半蹲下來,握住饒如卿的手腕為她把脈。饒如卿顯然給他這舉動嚇了一跳,想伸手去扶,卻被慕云深擋住了動作,只好作罷。此時空澄也已經趕回,站在了她的另一側,不無擔憂地看著臉色并未和緩多少的饒如卿。
饒如卿半闔著眼,朝空澄問道:“我爹呢?”
“將軍和夫人應當是在安排客人們離去的事宜。”
“嗯,去他那兒等著。不要讓中宮發(fā)現(xiàn)你去了。一結束立刻帶他過來,回來之后再和我解釋一下房內香料的問題。”
空澄又是一驚:“香料?”
饒如卿沒有回答,只道了句:“去吧?!?p> 慕云深的好看的眉毛漸漸地皺了起來。脈象幾乎一切正常,這是怎么回事?饒如卿的樣子也不像作假,他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抬頭問道:“四娘是哪里不適?”
饒如卿稍微休息了會,已經緩過來了一些。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道:“頭暈、惡心、心悸?!鳖D了頓,又道,“世子若是通藥理,不妨去看看桌上那鸞釵。正屋內的香爐已經被我潑熄了,應當也還能找到些許端倪。”
慕云深聞言,神色凝重地起身,稍拍了拍下袍的塵土,便抬步朝一旁的石桌走去。剛取過那五鸞釵,饒如卿曾嗅到的那股子薄荷香氣便也爭先恐后地鉆進了他的鼻尖。他警覺地將它拿遠了些,屏息仔仔細細地上下看了幾遍后,從懷中掏出帕子將它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繼續(xù)放在了石桌之上。
接著,他走進了那間久違的正屋。
香爐確實已經熄滅,屋內還飄著淡淡的、未曾散去的忍冬香氣,香爐蓋上與一旁的地上都有水跡。慕云深了然地打開香爐,正要伸手進去,卻有一只手從身旁擋住了他的動作,并且遞上了一張帕子。
是饒如卿。稍作休息后,她的臉色已沒有方才那么糟糕,但依舊算不上好。未曾束起的長發(fā)順著她彎下的腰垂落下來,有幾綹發(fā)梢觸碰到了地面,擋住了部分照進來的光線,在地上投出稀疏的影。
慕云深是第一次見到饒如卿這樣脆弱又不修邊幅的時刻,他按捺住自己心中想將她擁入懷中的沖動,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帕子,從香爐中捻出一小撮香灰,用饒如卿遞來的簪子尖撥了撥,認真研究了一番,再直起身來時,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需要驗一驗四娘的血。”
饒如卿沒說話,只是將自己的左手遞了過去。
慕云深有些急切地握住她的食指,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根銀針,刺破了她的指腹。
殷紅的鮮血涌出。
慕云深著的眉頭暫時松了下去。抬起頭,發(fā)現(xiàn)饒如卿披散著的長發(fā)已不知何時自己用發(fā)帶束好了。
不知為何他心底忽然閃過了一絲失落,緊接著又涌上來一股心疼。
她一個人習慣了吧?空澄也不像是會近身侍候她的模樣。這么些年,以女子之身走南闖北,她到底經歷過多少艱難困苦?
明明應當是被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年紀,也有著尊貴的身份和顯赫的家世,父母親人的寵愛也一樣不缺,但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卻早早便學會了獨立和堅強,而且已經站在了多少男子都達不到的高度。
但這樣的她也有脆弱和痛苦的時候吧,就如同方才一般。自己在窺見她盔甲下的柔弱一角僅僅一瞬,她便又將自己包裹起來——是因為自己還沒有被她劃分到可以向其暴露弱點的人之中嗎?
饒如卿對左楚白言笑晏晏的模樣就浮現(xiàn)在了腦海中。
慕云深心中泛起了淡淡的酸意,隨之而來的是一縷悵惘。
自己還有多遠的路要走?
這些紛雜而來的思緒和情緒讓慕云深看著饒如卿的側顏默了一瞬,而此時饒如卿已經轉過頭來,向他發(fā)問道:“想必,世子對這毒應當有了結論?”
慕云深調整了一下表情,對上饒如卿的冷靜雙眸,肅然答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鸞釵中的藥物是藥引,本身并無毒性,而香料中,攙了……”他的語調冷了下去,一字一頓道,“噬心樂香?!?p> 剛踏進屋中、匆匆趕來的饒嘉善與空澄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它。
曾經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云的大將軍饒嘉善此時真的慌了神,上前幾步,拉過饒如卿仔細打量了一番,又轉頭急問慕云深道:“世子,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如何?”
慕云深看了滿面焦急的饒嘉善一眼,又看了看立于門口一臉震驚之色的空澄,平靜道:“典籍上關于此毒的記載非常少。在下只知若中此毒,光是把脈幾乎探查不到絲毫異樣,只能通過血的顏色來判定?!?p> “方才在下已驗過,四娘的血暫時沒有問題?!蹦皆粕铑D了頓,“五鸞釵中藏著的藥引散發(fā)力很強,即使收入盒中也能滲出;而或許是為了一擊必中,這香料中也添加了大量噬心樂香。而四娘的體質……或許對這藥尤其敏感,所以才出現(xiàn)了那樣的短期癥狀?!?p> 饒如卿轉向空澄。她房內的香料向來都是空澄負責替換。
一向冷靜的空澄此刻顯得有些語無倫次:“我……”饒如卿嘆了口氣:“無事,這不是有驚無險嗎?你慢慢說便是?!闭f畢,她又補了三個字,“我信你。”
這最后一句話似乎讓空澄吃下了定心丸,她仔細回想了一遍今日發(fā)生的事,最終將異常鎖定在了今日送香料來的丫鬟清雅身上。
饒如卿房內的香料味道特殊,在這個流行重香味的時代,用的人非常少,每一份都是空澄親手或是饒如卿自己親手調配,且日日更換。因此,原料來源也是固定的,即侯府產業(yè)中的一家香料店。
而清雅是鄭氏身邊的大丫鬟之一,忠心耿耿,身家清白。饒如卿院外這片郁郁蔥蔥的竹林也使得不熟悉鎮(zhèn)國侯府的人一時難以找到這里,看起來似乎并無破綻。但今日其出現(xiàn)時,空澄注意到她襦裙上有未曾清理干凈的泥印。問起來時,清雅抱怨道自己在竹林外一時不查,竟被絆倒在地,末了,她加了句:“幸好香料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