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鈴娘在蘇州城里織造府中與陸夫人許七太太講述著世家那些個不為人知的故事,畢竟陸夫人許七太太都是庶族大戶出身,便是聽了許多世家故事,但是到底也只是聽說,還從未見過真正置身其中的人呢!自然,也有人會提及許七太太,畢竟她出自許家,而許家老夫人便是明月大長公主家的,本該見識良多的。
只是許七太太到底是隔房長輩,而許家老夫人雖然和藹可親,但是通身氣度尋常人誰又敢主動近前?尤其是如同許七太太這樣的新婦,兼之如今又一個寧安一個蘇州遙隔南北,眼下的許七太太除卻大婚當(dāng)日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許老夫人一眼,到底是與旁人一般并未有更多的交流。
是以,因為鈴娘還尚且拿不準(zhǔn)許七太太的身份,而陸夫人也知曉許七太太的確還沒有資格站在許老夫人面前,是以便也未曾生出許多旁的心思,都開始認(rèn)真地聽著鈴娘的講述。屋內(nèi)三人一個說得認(rèn)真詳細(xì),另外兩人也聽得津津有味,一時間倒也未曾顧忌時間飛逝。而因為孫嬤嬤與楊媽媽一早便離開了室內(nèi),自然楊媽媽也是好生叮囑了一番茗云茗風(fēng)幾個好生盯著下頭的那些個小丫頭,若非里面叫人決計不可主動進(jìn)屋。
是以,一時之間,室內(nèi)三個大的連同一個沉睡之中的小娃娃,也就無人打擾。三個大人說話之間,因為鈴娘說話輕柔,遣詞造句也極為溫雅,自然也就是引人入勝,一時間,連本該睡著的阿九張開了雙眼,都無人覺察。當(dāng)然,也是因為阿九本就是面朝鈴娘而睡,陸夫人許七太太又都在對面坐著,一眼看去也只能看到阿九圓滾滾的后腦勺,本就無從察覺。
更何況,阿九這一次醒來與往常立刻睜著圓滾滾的眼睛找人不同,這一回竟然也就乖乖地伏在鈴娘懷中,聽著對于她來說有些難以聽懂的話。盡管想要聽明白鈴娘此刻所說之語對于阿九來說實在艱難,但是她卻是聽得津津有味,倒像是真的能夠聽得懂一般!然而因為鈴娘用詞實在講究,便是孫嬤嬤與織造府里尋常仆役聽著都不一定容易,畢竟說的并非大白話,但是對于阿九來說,大白話與講究用語實在差別不大。反正都是聽不明白的,至多就是今天見到的這一個與自己印象之中母親一般模樣的女子說的話更加難懂了一些。
其實小小的阿九,哪里又會在乎到底能不能懂得她們在說些什么呢?若說是平常,阿九自然感興趣,但是此刻,她卻只想著靜靜地依偎在失而復(fù)得的母親懷中,聽她說話感受她的呼吸,享受著她的溫柔與氣息。只是眼下舒服的瞇著雙眼,耳邊充斥的是自己聽不懂的三個女人的聲音,她卻從未想過這一段對話對于自己的未來有那樣深重的影響。
織造府中的對話還在繼續(xù),而金陵舊宮一處破敗的偏殿之中,此刻卻是荒草叢生。盡管眼下已是陽春三月,漸漸就要入夏,本該是溫暖如春南方卻是在此處生生阻斷,就像是有一堵無形的墻,將陽光,將春風(fēng),將花香,將熱鬧都盡數(shù)阻隔。盡管因為北遷都城到了帝京,但是到底才不到一年時間,金陵的舊宮本該是恢弘而華麗的,更何況舊宮之中還有許多人在維護(hù)著,哪里就該如此荒敗。
只是若是有人能夠一躍而起站在半空,只消一眼就知曉這一處院落位置本就偏僻。其荒涼破敗并不因其遷都而成,這樣的偏遠(yuǎn)宮殿,便是從前還未遷都之時,便已經(jīng)存在良久了。年久失修屋漏夜雨,長年累月之下,宮殿如何能不破???從前,這里居住的多是年老無處可去的老宮女們聚居之處,本來就是無人關(guān)心無人多看的熬日子之處,照理說眼下不該有人居住的。但是若是此刻有人,定然會看到一個半大孩子急切的在已經(jīng)斜落在了牌匾之處來回踱步。
突然之間,有年老力衰的老太監(jiān)注意到了這孩子的異常。隔著深深淺淺的荒草,遠(yuǎn)遠(yuǎn)看著漆色剝落狼藉一片的沁園二字,再看看那個時隱時現(xiàn)的身影,夕陽西下,不免有些滲人。但是常在舊宮這一片活動的宮人們,卻是不會往這邊多看一眼,畢竟里頭住著的不過兩人,且都是淤泥一般的存在,留在舊宮的本就是沒有關(guān)系沒有勢力的,自然麻煩事情也不愿沾惹。老太監(jiān)自然也知曉那邊住著的是些什么人,但是宮里討生活一輩子,最不愿惹麻煩的便是他們這些無根的人。
然而此刻,他卻在轉(zhuǎn)身離開與留下關(guān)注之間來回輾轉(zhuǎn)。只是便是如何糾結(jié),到底未曾近前一步,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關(guān)注著這邊的一切。是以在牌匾之前來回踱步的半大孩子,不論有人見無人見,此刻都是只能獨自著急。只是那孩子著急歸著急,面貌卻是格外的清秀,若非一身衣裳實在襤褸破舊,這樣的面容,任誰也不敢側(cè)目。畢竟眉宇之間的貴氣,踱步之時雖然急切,但是卻也格外篤定的步伐,也表明出身不凡。
此刻聽著屋里清淺到幾不可聞的呻吟聲,再時不時地看一眼夕陽漸漸西沉暮色將至的西天,猶疑著急更甚。這孩子,看著年紀(jì)不過也不過八九,到底因何如此著急呢?老太監(jiān)順著他時不時扭頭回望黑洞洞的屋子,不由輕輕地?fù)u了搖頭,大致知曉里頭的情況。只是想到屋里更加孱弱的孩子,老太監(jiān)深知自己也無力援手相依為命的孩子們,不由得重重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無奈離開。
老太監(jiān)雖然離開了,沁園門口那著急的孩子卻是用力地跺了跺腳,到底還是不敢離開,而是立刻跑進(jìn)了黑洞洞的屋里。盡管天還未曾黑透,陰暗潮濕的小屋之中,此刻卻是難以視物。只是那孩子卻是駕輕就熟地朝著角落而去,在一匹又臟又破的氈子前站定,看著蜷縮在角落里打著擺子的小小一團(tuán)焦急出聲:“元玠元玠,九安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