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十年后（一）

　　公元二〇〇八年的夏天，一場暴雨使得陽河的水位暴漲，與陽河相通的幾條支流水系也跟著泛濫，河水倒灌進了流經(jīng)的周邊城市，當然也包括被陽河穿城而過的陽城市，其受災面積和受損程度是各城鎮(zhèn)中最嚴重的。除了百姓的房屋和田地被淹外，緊密圍繞在陽城市周邊的上百家服裝和箱包加工廠更是重中之重的重災區(qū)。堆積在倉庫內(nèi)的原材料、半成品和來不及運走的成品均被洪水侵泡成了一堆廢品；生產(chǎn)線上的各種機械設(shè)備，也在洪水的侵襲下受到不同程度的損毀；各大加工工廠被迫停工長達一周之久，其直接和間接的經(jīng)濟損失難以估算。

　　一場大災，令省內(nèi)各級政府痛定思痛，開始了深刻的反思和檢討。肆虐的洪水退卻后，從省政府到地方各級政府都在認真查找河水泛濫的原因。最終，他們得出結(jié)論：泥沙沉積、疏于疏通導致河道淤塞、河床上升是導致這場洪災的主要原因。于是，各級政府又馬不停蹄地著手對自己轄區(qū)內(nèi)的河流開展河道清淤和水系清理的工作。

　　十月份的一天，劉盼成忽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他盯著手機上的液晶屏看了半天，最終還是按下了綠色的接聽按鈕。

　　“劉隊，不，劉書記，好久沒聯(lián)系了，您還能聽出我是誰嗎？”電話那頭傳來熱情洋溢的男聲。

　　劉盼成覺得這個聲音十分耳熟，但一時又記不起在哪里聽到過，只得默不作聲。

　　“劉書記這么快就不記得我了嗎？真不記得我啦！”對方突然帶著揶揄的口吻感慨到，“哎！人走茶涼，世態(tài)炎涼??！”

　　正是這一句感慨，瞬間喚起了劉盼成的記憶。

　　“曲副所長……啊，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你曲老板了吧！”

　　“哪是什么老板？就是一打工仔。”曲副所長說起話來毫不掩飾，顯得十分豪邁，“不過，您還是叫我的名字曲恒遠好了?！?p>　　“曲老板什么時候?qū)W會了謙虛？”劉盼成罕見地用上了略顯俏皮的語調(diào)，調(diào)侃起了曲恒遠，“給自家工廠跑腿也算是打工？”

　　“可不？工廠又不是我名下的，我怎么就不是打工的了？”曲恒遠毫不避諱地坦率直言。

　　“你怎么會有我的手機號？”客套完了之后，劉盼成話鋒一轉(zhuǎn)，很是疑惑地問道。

　　“還能從哪兒弄到的？您的愛徒那里唄！”曲恒遠快人快語地坦誠道。

　　“你和王奎還有聯(lián)系？”

　　劉盼成略感驚奇，還帶著些不可思議。想當年這兩人在偵辦運鈔車劫案時有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兩人相處的畫面至今都在劉盼成的腦海中盤旋，記憶猶新、難以忘懷。在那段算不上融洽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水火不容的共事經(jīng)歷中，他們倆時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fā)生口角，天雷勾地火，一個比一個猛，斗得跟烏眼雞似的。怎么案子一結(jié)束這兩人反倒能和平共處了，甚至在這幾年里還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打不相識”、“英雄惜英雄”？

　　“嗯！”曲恒遠只是簡單地應(yīng)了一聲，并未做過多解釋，“劉書記，最近一條大新聞您留意到了嗎？”

　　“你是指陽河里撈起了一輛車的事？”

　　這條新聞?wù)紦?jù)了近兩天來陽城市各大新聞媒體的頭條，就連電視臺都在連篇累牘地報道，要想不知道還真有點難。

　　“王奎就沒有跟您說過什么？”

　　一離開公安機關(guān)，曲恒遠連稱呼都改了，以前是姓氏帶職位，現(xiàn)在是連名帶姓地直呼其名。不過，他對劉盼成倒是一如既往的禮貌和尊重。

　　曲恒遠一副話里有話的玩味語氣，瞬間就讓敏感多疑的劉盼成專注起來。

　　“他在總隊比較忙，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聯(lián)系了?！眲⑴纬商谷换卮鸬?。

　　這是實話，自從十年前的系列兇殺案最終以不了了之的懸案終結(jié)偵辦后，劉盼成、王奎以至于曲恒遠三人的人生軌跡都發(fā)生了重大的改變。

　　劉盼成沒有接替馬副局長擔任陽城市公安分局的副局長，他在刑偵支隊隊長的位置上又留任了一段時間后，于案發(fā)后的第二年夏天轉(zhuǎn)任了分局法制辦的主任。

　　那些年隨著普法教育地深入推廣，老百姓的法制意識不斷強化，針對公安機關(guān)在執(zhí)法過程中存在的不當行為的投訴也與日俱增。小到交通違章處罰，大到治安拘留，甚至于刑事案件的偵辦都會遭到一些人士的抗議。為此，陽城市公安分局依照上級部門的指示，籌建了一個全新的部門，專門負責受理各類行政訴訟案件。這便是法制辦的由來。而劉盼成在法制辦主任的任上一待就是五年時間，之后他被調(diào)到了市政法委，擔任副書記一職。

　　按理說十年前的運鈔車劫案沒有偵破，對于主辦案件的王奎來說，仕途肯定會受到影響。但是，不知為何，孫隊長似乎對王奎的印象特別好，轉(zhuǎn)年的開春便將他調(diào)到了刑偵總隊，仍將他安排在他最熟悉的重案隊里。在刑偵總隊的這些年，他不負眾望，表現(xiàn)優(yōu)異，屢立戰(zhàn)功，不斷得到提拔，現(xiàn)在已是刑偵總隊的副支隊長，成了和劉盼成平起平坐的級別。

　　至于曲恒遠，在案件宣布結(jié)束偵辦沒多久，他就辭職了。他妻子的娘家家底殷實，開辦著一家服裝貿(mào)易公司，有自己的工廠和生產(chǎn)線。公司由他的岳丈負責經(jīng)營管理，而工廠則是交給了獨生女打理。那幾年公司的業(yè)績蒸蒸日上，工廠的訂單也與日俱增，生產(chǎn)線一條條的增加，廠房規(guī)模也是擴大了一倍，曲恒遠的妻子一人打理工廠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他就干脆辭掉鐵飯碗，放下身段為自己的妻子打起了工。這幾年他的小日子過得倒是比當警察時舒坦和滋潤多了。不但整個人胖了一大圈，連肚子都突了起來。

　　“哦，這樣?。∧悄欢ú恢?，從陽河里打撈上來的那輛車是輛白色的金杯牌面包車吧？”

　　劉盼成聞言，身子就是一震。

　　曲恒遠見對方?jīng)]有做出反應(yīng)，便接著道：“那你應(yīng)該也不知道這輛車里還有一具尸體吧？”

　　曲恒遠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劈得劉盼成的腦袋“嗡嗡”作響。

　　曲恒遠所說的事劉盼成的確不知道，因為事發(fā)水域處在陽城市和下游另一座城市的交界處，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更接近于那座城市，所以，車輛打撈上來后便交由對方的公安機關(guān)著手處理。

　　“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來源可靠嗎？”腦子逐漸清醒過來的劉盼成將信將疑地問道。

　　“消息來源絕對可靠?！鼻氵h信誓旦旦地回答道，“您要不信，可以打電話問王奎。據(jù)我所知，總隊那邊已經(jīng)介入了。王奎是負責重案隊的，發(fā)現(xiàn)尸體這樣重大的情況，地方上不可能不上報，他那里應(yīng)該有更準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