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泠明白或許嚴夫人在嚴玢心中是一條暫不能碰的線。所以那日他驟然離去后薛泠也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不滿來。他不過是需要時間靜一靜。
她無法想象天下什么樣的父母能夠拋下自己的孩子這么多年不管不問,更不必提嚴玢如今高官厚祿多少人家想和他攀關(guān)系可自己的生母卻放棄了自己,這恐怕也更叫他心寒吧。
只是薛泠也不知道內(nèi)中原由,怎么好憑空揣測,也只能由著他自己冷靜了。
而此時,京城正下著場猛烈的暴雨。
李劭白著臉坐在福寧殿內(nèi),想著白日朝堂之上那群咄咄逼人的臣子。他不明白為什么先前明明能維護一片歲月靜好互不打擾的情形,怎么就突然變了。
他被莫名其妙的趕上架當(dāng)這近乎透明的皇帝已經(jīng)一年多了,先前依靠著薛泠他也樂得輕松,隔幾日上一次朝不過是應(yīng)付表面工作罷了,而底下的人多少心知肚明也配合著他就這么敷衍過去了。且不說這其中有多少林孝的人有意不報朝政要事,便是那些其他黨派的臣子見李劭這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也不愿意費勁的進什么言。
可是這段時間風(fēng)向卻突然變了,那些原本各個一上朝就犯困的大臣突然間就變得如戰(zhàn)斗的獅子般咄咄逼人。
李劭自然是招架不住,這個關(guān)頭才又想起了薛泠來。
其實原先他與薛泠就不常有機會見面,而當(dāng)他又發(fā)現(xiàn)自己存了那門心思后就更心虛的不敢再去找薛泠。只是,事情過去了那么久了,又加上他越發(fā)抵擋不住那些大臣的逼問,只得去叫人遣薛泠來商討一番。
可此時薛泠才不過剛從晉中出發(fā),要到京城還需兩三日的時間。
“陛下,皇后娘娘身邊的徐女官求見。”小鄧子也有些納悶,為何去請的皇后娘娘反倒是這位徐女官來了。
李劭臉色依舊慘白,他并不知薛泠身邊什么時候多了女官。只記得似乎許久以前和自己提過什么女子科考的事,至于后來發(fā)生的,他竟一概不知。
只是眼下他不好糾結(jié)于那些事,既然薛泠不來,那也就只能先寄托于這個女官身上了。點了點頭示意叫人進來。
薛泠一去三個月,徐錦芙給她擋下的自不止這一件事。只是聽聞前些日子已踏上回京的路,她這代理看似也快要坐到頭了。而今天李劭突然派人去坤德宮抱的什么目的她心里也清楚的很。
相比起她表兄對林孝的仇視,她倒是不覺得那位有什么危險性。相反,徐錦芙相信雖說他門生眾多,可誰能保證這些人中不會各懷鬼胎呢。將他們逐個打散再化為真正可用之人才是上策。
于是進了殿她也并沒手把手教著李劭應(yīng)該去怎么做,不過是先說了皇后近日身體欠佳,怕過了病氣給陛下故而派她前來給李劭解憂。又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一臉認真的聽完李劭的敘述后才安撫道無需太過擔(dān)憂,這些人不過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聽了這話,李劭的眉頭并沒松快幾分,但是去也無可奈何。他自是不相信那幫今天還上躥下跳的大臣們明兒就能乖巧的一聲不吭了。
揮了揮手示意徐錦芙退下。
徐錦芙剛要起身告退,就聽見李劭叫住了她。
“皇后身體沒什么大礙吧?”
徐錦芙拱了手回道:“是,娘娘只是染了風(fēng)寒,還請陛下寬心?!?p> 說罷見李劭不再開口,施了禮便退了出去。
殿外還在下著雨,徐錦芙出了殿后站在廊下看著那綿延不絕的雨。一陣風(fēng)吹過些許的雨珠吹到了她的面頰上,徐錦芙不甚在意的隨便拭了拭面上的水珠,嘆了口氣對著身后抱傘的侍女道:“走吧?!?p> 那侍女忙上前撐開傘,先于徐錦芙幾步往回住所的方向走去。
煙雨朦朧,沒人看得見這雨中人的神色。
只是很多事情,冥冥之中都已是在不斷變換了。
薛泠靠在嚴玢身上,車已經(jīng)行了一日了,他們并沒打算中途再停下來找客棧休息,在車上的時光總是過的無聊又漫長。
掀開車簾探出頭去,前方的云彩皆是一片烏黑色。薛泠縮回腦袋撇了撇嘴,“要下雨了?!?p> 剛說完這句話,阿奕便騎馬行到馬車旁道:“大人,看天象似乎要下雨了?!?p> 嚴玢拉開車簾,抬頭看了眼天,“便先停下吧?!?p> 還好他們停的時間巧,剛搭好了棚子那烏云便蔓延了一大片,頃刻間雨水散落地面將空氣中遺留的熱氣打進無數(shù)雨水里又帶回地面。
下著雨并未將盛夏的暑氣散去多少,反而變得更加悶熱。
薛泠坐在馬車里,雖只有她們二人可仍覺得憋的有些難受。這難忍的氣氛卻不僅來源于這煩悶的天氣,還有自己身邊這個一路都沒怎么開口說話的人。
眼見著沒多少路就要進京了,這下回宮以后兩人指不定多久才能再見到面,薛泠可不想留什么遺憾。
“你知道嗎,我阿娘在生下我的時候就撒手人寰了?!毖︺鲋v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的如同在講述一個毫無相關(guān)的故事。
“對于阿娘說實話我沒什么太大感受,她是個什么樣的人,長得什么模樣我都沒能有個確切的念頭。雖然說阿爹時常在給我講他眼中的阿娘,可是我總是沒什么實感,只是朦朦朧朧的感知有這么個人拼盡了全力給予我了生命?!?p> 薛泠看向那冒著些許熱氣的茶壺,頓了半刻接著道:“可是說實話,除去這不知該怎么償還的恩情外對于我阿娘我好像真的沒有別的情感了?!?p> 她苦笑一下,“或許說這話你或許覺得我有些冷血,甚至于我曾經(jīng)兒時還有恨過她。恨她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又一人撒手而去,我阿爹因此對我的教育無不是想要把我從內(nèi)而外的變成和她一樣的人,好完成她沒完成的心愿?!?p> 嚴玢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想要開口打斷她回憶那讓她痛苦不堪的記憶。
可薛泠還是執(zhí)意要說完,“其實兒時我亦聽過不少出自同齡小孩又或是府里碎嘴的婆子在背后說我的壞話,翻來覆去不過那幾句我阿娘是什么喪門星去了這么多年還依舊把著我阿爹不迎新婦。后來我七歲那年,阿娘本家的人還專程帶著位姑娘上京來?!?p> 說到這嘴角向上揚了揚,“這背后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不過阿爹當(dāng)時將她們統(tǒng)統(tǒng)趕出府去了。也不知道阿爹當(dāng)時說了什么,那之后十年竟也就這樣再沒來過了?!?p> 薛泠感受那握著她的手一緊,若是真心相愛的人本就不該對對方有所隱瞞。一件事或許現(xiàn)在感覺說不出口,卻可能在將來埋下隱患。
人生苦短,薛泠不愿因為誤解而再浪費好時光了。
“也是從那時,我試著開始理解阿爹。阿爹的人生一定比我想象的還要艱難。一個人教養(yǎng)我成長,雖說有許許多多方面?zhèn)宋业男?,可他是我的父親這點永遠不會變?!?p> 薛泠將手指一根根插入嚴玢的指縫中,抓緊他的手,“所以說玉郎,不論以前發(fā)生過什么,你想與我傾訴亦或是不想都沒有關(guān)系,只是你要記住一點。我會永永遠遠的陪著你,一直走下去,帶著你的家人沒能給你關(guān)愛,永遠站在你的身邊?!?p> 永遠這個概念太過于宏大,有幾個人能對此夸下??谀??可是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以后,她已然不覺得這個世界上除去嚴玢外還有什么樣的人能為她拼命,又或者能在她最微弱的瞬間給予她貼心的關(guān)照。
那么,許他永遠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