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聲悶雷,本就沒睡沉的薛泠被嚇的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巧月聽到動靜拿著燭臺從外間走了進來,“小姐可是受了驚?”
薛泠剛被驚醒,有些愣愣的點點頭,“也不知又有什么事,阿爹今夜這么晚了還進宮去,我這心中總覺得不安。”
巧月點亮了幾支桌臺上的燭火,又倒了杯水給薛泠,“小姐別太過擔(dān)心,老爺一定會沒事的?!?p> 薛泠握著杯子,有些用力,手指節(jié)透過那層薄薄的皮呈清晰的白色,看著讓人難受。沒一會薛泠嘆了口氣,又松了松緊握杯子的手低頭自言自語的喃喃道:“阿爹讓我不要慌張,那就一定會沒事的,會沒事的,我相信阿爹?!?p> 薛泠喝著水,望向窗外,雷聲過后,開始下起了雨,沒一會便演變成傾盆大雨,嘩啦啦的雨聲快速打在地上。巧月怕雨漏進來忙去關(guān)上了窗戶,薛泠看見關(guān)上的窗子收回了目光,心里想著不知阿爹有沒有雨具,只是這么大的雨即使有回來也定淋濕了。
只是,直至雨停,薛父都沒有回府。
薛泠也只睡了兩個時辰,便被蘭枝慌慌張張的叫醒。
次日寅時過半,昨夜的暴雨已經(jīng)停了。天方大白之時,院里的水洼閃著白色的亮光,蘭枝急匆匆地從外院跑了進來,也不顧不小心踩到水洼里濕了大半個鞋襪。薛泠昨夜睡的極不踏實,窗外的雨聲,薛父白日的話語,一直回蕩在腦海里。剛迷迷糊糊要睡著就聽見院里蘭枝呼喊她的聲音。
“小姐,小姐?!碧m枝推開門,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小姐,出大事了。”
薛泠腦子一頓,坐了起來,“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說?!?p> 蘭枝平復(fù)了下呼吸,“剛剛老爺身邊的小廝回來報,今日宮門剛開,就傳出消息老爺和昨日一起進宮的幾位大人宣讀了遺詔?!?p> 薛泠聽后眼里充滿著震驚,永歷帝這是,去了?可明明才……薛泠不敢細(xì)想,從床上下來對蘭枝道:“現(xiàn)在速去將府內(nèi)一切鮮艷的飾物都撤下,一切按照國喪制度來。還有為我準(zhǔn)備套素服來,我要現(xiàn)在更衣。”蘭枝應(yīng)了聲,忙下去吩咐。
薛泠一下感覺腿腳失了力,又坐回床邊。沒想到昨日阿爹那樣說竟是因為這個事,自己可不能在這個關(guān)頭失了頭腦。她站起來走去耳房,捧了一捧冷水拍在自己臉上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些。
宮內(nèi),薛相捧著明黃色的詔書立于朝堂之上,“朕入繼大統(tǒng)以來,獲奉宗廟三十一年……”下面烏泱泱跪著一片朝臣,各個低著頭,從上面看下去只能看到露在官帽后的小半個腦勺。唯有一人,跪在朝臣的最前端,身子卻立得筆直,只是微微低下頭看著斜前方的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吧w愆成昊端伏,三皇子劭。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即皇帝位……”聽到這一句,嚴(yán)玢以旁人無法察覺到幅度微微點了點頭。
喪禮形式冗長,只宣讀遺詔一項,待朝臣離開也過了大半個時辰。更必不提這大殮成服,大小祥,禫除,朔望等,雖薛相不必親自主持,但這各個群臣都要臨位。入臨四十九日,薛相又為山陵五使之首,這期間自是繁忙,所以才會在宮門剛開時便遣人回家報信,免得自家女兒平白擔(dān)心。
遠(yuǎn)處王福不知在和嚴(yán)玢說些什么,片刻后嚴(yán)玢點頭離去。王福見薛相一時得了空,便小跑至薛相身邊,看了看四周沒人,小聲道:“薛丞相,咱家這先給您道喜了?!毖ο喟櫫税櫭?,想不到這國喪之時喜從何來,心里雖隱隱有個念頭,但卻不愿往下細(xì)想。
“王總管,敢問問這喜從何來?”
“喲,丞相大人這是還不知?先帝親封了相府小姐為國母,咱家這是賀丞相國丈之喜啊?!?p> 薛相一時有些怔住,“那為何,為何陛下在詔書中并沒有提及啊?!?p> 王福笑了笑哈著腰對著一方拱了拱手,“先帝這是為表對娘娘對看重,特單起一封詔書,現(xiàn)在嚴(yán)大人已前往相府宣讀了?!闭f著又從懷里掏出一封密封好的信件,“這是先帝讓咱家轉(zhuǎn)交的,丞相大人可一定得懂先帝爺?shù)目嘈摹!闭f罷把信交到薛相手上便離開了。
苦心?薛相無奈的苦笑了下,新皇在朝中毫無人脈,更無母族扶持。雖說自一年前局勢突變后,先帝便一直帶在身邊教導(dǎo),可因著打小有時肚子都填不飽,更遑論讀書了,這養(yǎng)了一年,身子骨都沒大調(diào)養(yǎng)過勁。薛相搖了搖頭,這先帝昏庸了大半輩子,最后時刻倒是擺了一盤好棋。自己本想著辭官歸隱,再不趟這灘渾水,這次自己的如意算盤怕是失算了。朝中兩黨相爭,自己這?;手辛Ⅻh本安安穩(wěn)穩(wěn)打了這么多年太極。這下,便是再想隔岸觀火也是不能了。
只是這前朝和后宮之人造的孽,竟讓他家姑娘去彌補。手拿著信不知覺的握成拳,信的半邊被握得皺褶不堪。過了許久,直到有人來尋薛相,他才回過神來,將信揣入懷中,跟著那人走去。
薛泠看著府里掛起的白燈籠,突然打了個噴嚏。她摩挲了幾下胳膊,想著昨日那一場雨帶去了春日里本就不算多的溫度,阿爹又是要在宮中不知要忙多久,國喪中多少受罪是必然的。薛泠過了三歲便是由薛父帶著長大,從衣食住行到學(xué)習(xí)玩樂,可以說事無大小薛父都會關(guān)照到。為了薛泠,薛父可以做到即使身居高位也依然保持后院寧靜。薛泠能感覺到阿爹所有的愛戀都給予了阿娘,即使她對阿娘幾乎沒有任何記憶。但是她時??吹桨⒌鶎χ强煤L臉浒l(fā)呆,亦或是一個在書房待上一整天看著阿娘的畫像,手指不斷摩挲著畫卷下的那個棠字。
孔紅棠,是阿娘的名字。
阿爹常念叨一句詩,“一從梅粉褪殘妝,涂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縻花事了,絲絲夭棘出莓墻?!?p> 還在薛泠十三歲時,那年正是她娘親去了的十周年,薛父站在墓前念完對喃喃道:“那年第一次見到阿棠是在宿州的孔家大院里,沒想到我能這么好運,家中給我定下的親事我本不做任何幻想。只是沒想到,世間竟真會有女子相貌如詩中描寫的那般驚艷。只是略施粉黛,我竟變得那般失魂落魄,似是覺得她便是本不屬于人間的仙女,只要稍不留神眼前的人兒就會踏著云彩回到天上去一般?!闭f到這又哽咽了一下,“沒想到,你竟真的拋下我們?nèi)チ肆硪欢?。?p> 薛父拉著薛泠紅著眼眶對那墓碑笑了下,“阿棠你看,這一轉(zhuǎn)眼我們的孩子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了,眉眼間也有八分像你,可是你怎么不能回來看看我們呢?!闭f著已是泣不成聲。薛泠輕輕拍著薛父的后背,頭靠在一邊的胳膊上。薛泠抬頭看著薛父,頭上的幾簇白發(fā)竟明顯的有些刺眼。阿爹,真的老了。
對于薛泠的婚事,薛父不是沒思量過。前幾年時,總覺得女兒太小,想要多留幾年,十四后上門說親的人也從未斷過,絕大多不過是沖著薛相去的。朝中誰人不知,薛相年近四十,膝下只有一個寶貝女兒,得了薛泠便是得了薛相在朝中所有助力。
雖說薛家并不在京城,但是在宿州也是有名世家。更不用說薛泠年齡雖小便看得出膚如凝脂,粉妝玉砌,算是個美人胚子。只是薛父并沒打算將薛泠嫁入什么豪門世家,要知道大宅院內(nèi)規(guī)矩多,薛泠從小生活便沒多受什么約束,更不提內(nèi)宅里的陰私之多。薛父雖只想讓薛泠快樂的過一輩子,但也沒將她教導(dǎo)成不知世事過于天真的人,朝中有時發(fā)生的事只要不涉及緊要朝政,薛父都會講與薛泠聽。那深宮大院內(nèi)的腌臢事薛泠也聽了不少,又因她對什么金錢權(quán)利從小便沒什么欲/望,更不必說她深知這天下從沒有白得的午餐,自是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薛泠知慕少艾,自然也想過日后會與自己共度一生的人是什么樣,當(dāng)時她想,可能是個羞澀靦腆的書生,養(yǎng)幾只貓,兩人有一小院,院中放著秋千,夕陽西下時兩人一起坐在秋千上看著那夕陽染紅半邊的天空。阿爹也卸甲歸田,住在不遠(yuǎn)的地方頤養(yǎng)天年,也能夠時常見面。
對于早逝的阿娘,薛泠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感情。所有一切的幻想都來源于薛父的描述,知道薛母本是位書香門第的大小姐,又學(xué)識淵博有著抱負(fù)不愿人生困在相夫教子和世俗條例之中。只是本家刻板嚴(yán)苛,竟是靠著出閣才能獲取些許自由。只是,薛泠想,阿爹似乎也有意無意間的將阿娘留下的愿景加在了她身上。這無關(guān)是否處于善意,都為后來的結(jié)果鋪下了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