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陸一,陸一,陸一!”旁邊工位的女同事的聲音終于傳到陸一的耳朵,“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陸一搖搖頭,把自己不知道飛到哪里去的思緒拉回來。
“一大早就開始走神了?哎,你怎么樣?決定了嗎?”女同事問。
“……決定什么?”陸一有點茫然地看著對方。
“去成都公司還是留在BJ啊,老板不是也找你談過了嗎?你不會忘了吧?”對方睜大了眼睛。
“哦哦,那個,”陸一含糊起來,“其實……其實我還不太確定……”
“啊?你都不確定嗎?”女同事滿臉驚訝,“我以為按你和老板他們的交情,應該早就知道消息了,早都已經定下來了。是還沒和伍肆商量嗎?”
陸一點頭:“還沒來得及商量……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過你應該不會去成都的,你家都在這邊了,這么安穩(wěn),哪像我們這種小北漂……唉,我就慘咯,本來就什么也沒有,現在連工作都沒了。”女同事慨嘆,“雖說去成都也不錯,但直接這樣走掉吧,又有點舍不得BJ,好歹也是待了這么多年啊……”
陸一沒有回答,她看著女同事一邊說,一邊從包包里面取出口紅開始補妝,剛用過早餐,她的口紅顏色都脫落了。
“你要跟著項北去成都嗎?”陸一坐著想了一會兒,在電腦上打開了聊天軟件,給伍肆發(fā)信息。
這幾天伍肆一直都很忙,下班陸一都是自己回家的,兩個人也沒時間討論這些。
“不去。”她幾乎沒怎么等待,伍肆很快就回復過來了,“沒意義,項北將來要做的新方向,我也幫不上什么忙?!?p> “那你怎么打算的?”
“我應該會在BJ這邊換個公司工作,”伍肆說,“有個朋友在找合伙人,還是我以前的室友,文字方向的,我剛好趁這個機會考慮看看,還沒和那邊細聊?!?p> “啊,這么快就已經決定了嗎?”陸一心頭掠過一絲慌亂。
“反正我從一開始就只想要在BJ待著,都這么多年了。”
“為什么呀?”
“比較喜歡這兒吧,在這兒上的學,有感情了。而且你不是也在這邊嗎?”伍肆回,“我不想一個人跑那么遠?!?p> “咦?你怎么知道我不要去成都呢?”陸一手指停在鍵盤上,她有些吃驚,她自己都還沒有決定,伍肆卻好像早就已經知道了那個答案。
“那你想要過去嗎?”
“……我也不知道誒……”
“你應該不會去的吧,如果你要去的話,當年大學畢業(yè)估計就直接留在那兒了?!蔽樗烈恍行械卮蜃诌^來,“那邊也沒有暖氣,冬天冷,你以前上學的時候不是還生了凍瘡?”
“……嗯嗯。”
“那就先這么定了,”伍肆飛快地說,“項北又叫我開會,我先過去了?!?p> 就這么定了……嗎?陸一心里卻想。
因為來到BJ,在這里結婚,住的房子也在這個城市,另一半也在BJ,就理所應當要留在這兒吧。大家都是這么想她的吧。
怎么又是這樣?
陸一有些生氣。
她看著屏幕上沒有進展的對話框,想不出對面的伍肆是什么樣的表情。應該還是平時他那種很淡定的、很無所謂的表情。
他完全沒有和自己商量,他總是很容易、甚至太過容易就可以做了決定。似乎很想當然地,就決定了他們未來幾年的生活。她嫉妒他面前的路總是明朗的,明朗到讓她完全感覺不到,自己是被需要著的。
至少這樣的時候,陸一有點希望伍肆有和自己好好談論過。
但是她更生氣的,還是那個完全做不出決定的自己。
如果說,因為自己很喜歡這份工作,舍不得離開這份工作,愿意跟著項北的公司去成都,那當初為什么一畢業(yè)就離開了成都出國呢,不就是想讓自己有多一點選擇嗎?
如果那么輕易就可以離開BJ的一切,去另一個城市從零開始,那當初下定決心拋開墨爾本的一切來到這里,又是為了什么呢?
和伍肆又要怎么辦,伍肆會因為自己而放棄合伙人的身份嗎?伍肆不愿意離開BJ的話,他們可以經歷遠距離生活的考驗嗎?如果他為了自己放棄了做合伙人,未來有一天他會不會怪自己?
她不知道怎么跟伍肆描述這樣的感覺,她不想讓伍肆感到為難,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
陸一感到自己一直被卷在別人的安排中往前推著走。小時候的去處、上的興趣班、學習的科目、選擇的學校、結婚的時間段、生活的城市……
家人的,朋友的,愛人的,工作的,生活的。這些安排就像是洗衣機里面大件的被單和衣服,而她自己只是一只平淡的襪子,無能為力地卷在它們中間,被甩開,又被拾起,再被重新甩開……最后打開洗衣機的時候,還有可能被遺忘在洗衣桶和洗衣機外殼的夾縫中間。
濕漉漉的,總也干燥清爽不起來。
可她又不像別人那樣,可以大聲喊出來,我不想做這么一只襪子,我也想被人看見,能自己左右自己的想法。
她感覺自己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這么多年依然沒有長進。
她討厭這樣別別扭扭、半推半就的自己。
***
接下來到過年前的那段時間,陸一身邊的同事們開始匆匆忙忙地做簡歷、交接工作、辦理離職手續(xù)、面試新的工作,還有一些人在趁著離職前休完剩余的年假,少數人決定了去成都,已經在尋找那邊可以租的房子。
她和伍肆見面的時間也少了下來,他不是在和項北他們開會,就是在和未來的合作伙伴碰頭。項南也在為了新城市的工作和生活提前做準備,她還飛了幾趟成都,給她和項北張羅以后的住所。
而這些事情仿佛都和陸一沒什么關系,她身邊的空氣和時間形成了一個圈,把她包圍在里面。圈外面的一切都在飛速地進行著,圈里面是靜止的她。
伍肆很快確定了新的合作伙伴,帶著陸一去跟對方見了一面。
那個人叫張喜樂,伍肆大學時的室友,胖胖的,長相有些過于成熟,看不出和伍肆是同齡人。用伍肆的話說,“天生顯老”、“十幾歲就有抬頭紋了”,他還和從前一樣,習慣喊這個人“老大”。
老大也結了婚,據說不喜歡小孩,一直沒要孩子。他開了一家小工作室,平時做些劇本、小說、文案和策劃的項目,倒是完全符合伍肆的愛好。
平日里伍肆就喜歡寫些東西,給陸一看過。陸一覺得他寫得很好。但陸一沒有告訴他,其實她也經常寫東西,寫滿過幾個大本子,電腦里還留著很多存稿。
她沒給任何人看過,她沒有這個勇氣。
在老大的盛情邀請下,伍肆很快開始了新的工作,幾乎毫無阻礙,就完成了平穩(wěn)的過度。
陸一則在開年之后,領到了她的遣散費,離開了這份做了說長不長、說短也度過了幾年時光的工作。
在她即將進入三十歲的新年,她成為了失業(yè)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