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里的家具都很簡陋，所謂的沙發(fā)就是五合板長椅上擱了幾只棕色海綿坐墊和靠背，罩子倒洗得挺干凈。三女入座后，阿珍手忙腳亂地去廚房沏茶，衛(wèi)國順搬了張椅子在沙發(fā)對面坐下，同三女中間隔一張橢圓型的茶幾。
“是這樣，衛(wèi)先生，”長相清脆靈動的綠衣女說道，那對明眸如藏在灌木叢中的精靈，每次左顧右盼都能撩動對面人的心弦?！耙膊缓湍等ψ恿耍覀兪巧茰Y女子學校負責招生的老師。想必您也清楚，目前全世界的新生兒存在嚴重的性別失衡，女孩的數(shù)量將會越來越少。據(jù)估計，未來幾十年間，針對女性的拐賣和性犯罪都會有所上升?！?p> 衛(wèi)國順點頭。
“我們這所學校是政府和道教武術(shù)協(xié)會共同開辦的，目標是培養(yǎng)有能力保護自己、并救助他人的精英女性和領(lǐng)導(dǎo)人才。是所寄宿學校，免學費，還包食宿。先給您看看學校的照片。”
綠衣女一邊說著，打開隨身攜帶的坤包，取出幾張照片遞給國順。在他翻照片的時候，綠衣女解釋道：“頭兩張是校園和教室，中間是宿舍。最后那份是政府頒發(fā)的辦學許可證，您可以拿著自己去核實。當然，不指望您看兩眼照片就做決定，過幾日我們會派專車接您和小羽去學校參觀。她在校學習期間，您也隨時可以去探望?！?p> “不錯，”國順將資料擱到面前的茶幾上，“只是，為何會找上我家小羽？”
眉眼柔和的紫衣女難為情地笑了下，“冒昧登門造訪，實在唐突。我們學校性質(zhì)特殊，不公開招生，而是由各小學的領(lǐng)導(dǎo)層從低年級學生中推薦。不僅學習要好，身體素質(zhì)還要適合習武才行。這兩天我們?nèi)チ梭骼砜h小學一趟，教導(dǎo)主任第一個就推薦了令愛，說她年紀雖小，卻連騰飛武術(shù)隊的高年級學生都不是她的對手?！?p> 原來是學校推薦的……國順心里稍稍松了口氣，但沒立即回話。這時阿珍已上完茶，搬了張凳子在國順身邊坐下，伸長脖子、歪著腦袋去瞧最上面的一張照片，好奇又不敢抓過來看。
“像、像賓館呢，”阿珍附和地笑著說，“大、星級賓館。真的一分錢都不用……”瞅了眼國順的臉色，又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多謝貴校的美意，”國順似乎已打定主意，“機會確實難得，不過小羽這孩子去年才入學，都有哪些方面的興趣愛好，目前還不好說。亂世將至，我們希望她能和普通人一樣上公立學校，平平安安長大就好了。她將來若是愿意去承擔更多的責任，那是她的選擇。我們做父母的，不想在她懂事之前就替她安排人生的道路?！?p> “說到平安，”黃衣女雖是嬌艷欲滴的姿色，說話卻直來直去，“衛(wèi)先生，別怪我們多嘴。小羽這么小的年紀一個人住山里，衣食住行沒人照顧不說，萬一出點兒意外，后悔可就晚了?！?p> 不知為何，國順在這句話中竟聽出了不尋常的真情實意，仿佛小羽是她們失散多年的孩子或姐妹一般，真是不可思議。
“是我不好，”他誠懇地說，“去年她母親走得突然，我也想帶她在身邊，無奈沒有本地房產(chǎn)，公立學校不讓進，私立又太貴。最近才買下這套公寓，這兩天已經(jīng)同附近學校聯(lián)系好了，下周我回篦理縣，給她辦轉(zhuǎn)學。實在抱歉，讓幾位老師白跑一趟了。”
話說到這份上，對面三女交換了下眼神，也不好再勉強，起身告辭。
阿珍送客人下樓，到了大門口，鼓起勇氣道：“這事兒吧，等我慢慢再給小羽她爸做工作。老師們有沒有什么聯(lián)系方式，到時候他萬一改變主意了……”
綠衣女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那敢情好。夫人若有任何進展，去找地址上的這個人就可以了，她負責接下來的一切。”想了想，又從包里掏出幾張大面額的現(xiàn)金，塞給阿珍。“來得匆忙，也沒帶見面禮。小羽是個身世可憐的好孩子，請好好待她。”
“這、這怎么好意思呢，”阿珍半推半就地收下錢，“是是，小羽是好孩子，你們放心好了?！?p> ******
周六清早，陌巖正打算叫四個學生去食堂吃飯，撞上于老師從房間里出來。哎，這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嗎？
昨晚于老師前往丈夫住處，陌巖跟她說，難得團聚一次，趕在周日中午退房前回來就行?？船F(xiàn)在這副樣子，膚色黯淡，兩眼紅腫，精神萎靡不振。礙于學生在旁不便詢問，唯一慶幸的是，于老師顯然沒心情再給孩子們涂猴屁股了。
比賽場地就在招待所街對面，一座中型禮堂，參賽學生們在隔壁小屋里等候。評委們坐前排，隨行來的各校老師坐后排。
據(jù)說早些年老師們是不給進會場的，結(jié)果前年的一等獎頒給了某位省領(lǐng)導(dǎo)的子女，下面?zhèn)鞯梅蟹袚P揚，都說舞弊了，把領(lǐng)導(dǎo)氣得不輕。從那之后，準老師們進來觀摩比賽過程，讓輸?shù)内A的都心服口服。
比賽分上下午兩場。陌巖和于老師進禮堂后，見前方主席臺上支著四張大木板，每張板上貼著一副巨型彩圖，應(yīng)當就是第一輪的故事了。
事實上，每幅圖下方還藏著一幅圖，很可能是下午那場的題目，都被陌巖看了個仔細。當然他是不會漏題給學生的，為贏比賽教壞孩子，得不償失。況且就算公平競爭，他的學生也未必拿不到獎。
四張圖的內(nèi)容并不復(fù)雜，背景是一片青山綠草地，不遠不近有座農(nóng)家小院。第一張圖的前方有只小兔子，站在大南瓜前，臉上的表情像在冥思苦想。大部分參賽的孩子都能看出，小兔想把南瓜抱走，但抱不動。
第二張圖上有只騎自行車的小熊貓，小兔心里想的是只輪胎，也給畫了出來。剩下的兩張圖里，小兔把南瓜當車輪一樣滾，一直滾回了兔媽媽家。
輪到柳大寶上臺了。他專心地看了一會兒圖，轉(zhuǎn)過身來，嘟著大臉蛋，沖臺下抑揚頓挫地說：“各位看官，有道是——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今天咱們要說的，是只貧窮人家出來的小兔。唉，這一家?guī)卓谕?，都三天沒吃過飽飯了。常言道，人是水，飯是缸，小兔今早是被活活餓醒的……”
講到這里，臺下已有不少老師和評委笑得捂著肚子。
無論如何，大寶這次聲情并茂的演講很成功。接下來上臺的是小羽，她先是泛泛地看了四幅圖，又走近些，盯著圖中一些細節(jié)研究了會兒，這才開講：“這幾幅圖，講的是只小兔偷南瓜的故事?！?p> “等等，”下面有評委打斷她，“能說說為啥是‘偷’嗎？”
小羽伸出小手，指著幾幅圖，“因為第一張圖和第三張圖里的小屋不一樣?？?，窗戶和門的位置有變動，柵欄數(shù)目也不同。既然最后回到兔媽媽家，一開始的房子就是別人家。南瓜是別人種的，有可能就是熊貓種的。老師我說錯了嗎？”
老師們面面相覷，“你沒說錯，繼續(xù)吧。”
“小兔正打算把南瓜偷走，看到熊貓騎著自行車出來玩。小兔想，這可怎么辦呀？要想偷南瓜，得先把熊貓支開。
“于是小兔望著自行車的輪胎，對熊貓說，你的后輪比前輪要癟，肯定是漏氣了，這樣騎車真危險，趕緊去老牛開的修車鋪里修一修吧！等熊貓騎著車離開后，小兔就把南瓜滾回了家。”
就這樣，上午比賽結(jié)束時公布分數(shù)，大寶領(lǐng)先，小羽排第二。陌巖認為評分還算公正，畢竟大寶是按正統(tǒng)思路來講的，有骨頭有肉，但他對小羽的表現(xiàn)也很滿意。
因為用不了幾年，這些孩子就會走出童話世界，面對日漸混亂的社會現(xiàn)實。善于從細節(jié)中發(fā)掘問題，別人的陰謀在她眼里無所遁形，這是千金也換不來的生存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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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比賽會場，一行人回招待所食堂吃飯?？斓酱箝T口時于老師忽然止步，臉色煞白?！澳袄蠋?，你帶他們先去吃吧?！?p> 不用于老師說，陌巖也注意到了，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在門口焦急地來回踱步。男人看到于老師便迎了上來，陌巖領(lǐng)學生們進了大門，卻沒走遠。
這人定然是于老師丈夫了，而且兩人中間多半發(fā)生了情變。雖然于老師不想讓人聽她夫妻二人談話，但陌巖認為他得在附近守著，這種節(jié)骨眼上什么意外都可能發(fā)生。事實證明，又是一樁男人常年在外打工、不甘寂寞有了外遇的老調(diào)調(diào)。最終，憤怒的于老師撇下男人，快步走進大門，又被男人追進來拉住。
“原諒你？好，”于老師站定，神色嚴肅地說，“我現(xiàn)在給你個機會。你敢不敢以你母親和咱們兩個孩子的名義起誓，今后不再見那個女人？”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慌亂地左右掃了掃，隨后換上一副無可奈何的神色?！澳氵@、把孩子也給扯進來，這又是何必呢？”
于老師被氣笑了。“那還有什么好說的？抽空回來趟，和我把手續(xù)辦了。”
男人還欲糾纏，陌巖走到于老師身邊，沖他說：“行了，你差不多該回去了?！?p> “你是誰？”男人皺眉瞪回他，“管人家的事？”
“于老師咱們走，”小羽的聲音在于老師另側(cè)響起，“回頭我把宋老師介紹給你。宋老師人長得好看，還能打，一人能打六只棕皮猴。”
棕皮猴？陌巖望著眼前的男人，皮膚曬成淺棕色，滴溜圓的眼睛，兩耳有些招風。明知這不是開心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
“到時候兩個小哥哥也都改姓宋，”小羽又說，“讓他們猴家后繼無人，將來墓都沒人掃，墳頭上都是鳥屎?！?p> “小丫頭，你……”男人伸胳膊指著她，氣得滿臉通紅。
“說得好！”于老師挺直了脊梁，語調(diào)中多了底氣和自信，拉起小羽的手往食堂的方向走去。“真給你于老師掙臉。走，咱們好好吃頓飯，下午還要繼續(xù)比賽?！?p> 陌巖沒再理男人，領(lǐng)著另三個孩子跟著于老師去食堂。
呵呵，竟然把宋老師賣出去了，可沒舍得賣陌老師呢。陌老師長得也不錯，也能打棕皮猴不是嗎？想到這里，嘴角泛起傻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