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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

第176章 保持距離

魅羽活佛 高魅 5423 2021-10-18 11:31:22

    魅羽同陌巖回到住處時,已是第二日凌晨。芙玲派來的那兩個做飯灑掃的仆人正在廳里焦急地等候。

  “夫人你們可回來了!”女仆松了口氣,迎上前來。先帶著贊嘆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一番魅羽,又好奇地瞅了瞅陌巖。魅羽身上穿的還是那條大裙擺藍禮服,先前在皇家宴會上招搖過市時毫不怯場,這時被女仆盯著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陌巖在進屋前已顯了形,這之前同女仆還沒照過面,二人互相點頭致意。

  女仆又沖魅羽道:“這些日子外頭不太平,還以為夫人和先生出什么事了呢。芙玲夫人請二位今晚過去吃飯,到時會派車來接?!?p>  仆人們走后,魅羽上樓胡亂洗漱了兩下,就回自己屋睡覺。她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闔眼了,困得嘴眼歪斜,滿以為一沾枕頭就會昏睡過去。不料心煩意亂、口干舌燥,就是睡不著,想是宴席上的食物滋味過重。于是起身出屋,去樓下喝水。

  經(jīng)過書房的時候,見里面亮著燈,陌巖不知在桌邊做什么。在龍螈寺的時候他就有睡前讀書或?qū)懽值牧晳T,無論多困多累,似乎不擺弄兩下就無法入睡。他此刻穿的是境初在兜率天度假時買的灰藍色襯衣和褐色長褲,質(zhì)地綿軟。短發(fā)比那時長了不少,該剪了。

  先前陌巖隱身在她身邊的時候,她腦海中的他還是龍螈寺那個和尚。現(xiàn)在她眼中看到的是境初,憶起境初對她的種種好,以及她在他病榻前許下的承諾,心窩處便如被錐子鉆了一下,嚴肅警告自己要同陌巖保持距離。

  來到樓下廚房,從保溫瓶里倒了杯熱水喝了。順手又拿起只杯子,裝滿熱水。眼睛瞥見一旁的茶葉罐,伸手抓了把茶葉正要放入杯中,一想不對,這么做會不會顯得太過關(guān)心了?于是將手中的茶葉扔進一旁的垃圾桶,把熱水倒掉,端起涼水壺重新灌滿水杯,捧著上了樓。

  “師父,這里有杯涼開水,愛喝不喝,”她邊說邊走進書房,將水杯擱到桌上,也沒看他,轉(zhuǎn)身出門。

  “小紅,回來一下,”他叫她,“我有事問你?!?p>  魅羽站住。小紅?哦,莫非他在佛國的時候給他的小紅鳥,也就是她的前世,起名叫小紅?好吧,既然她是七仙女中的紅衣仙女,這輩子大部分時間也穿的紅衣服,那叫這個名字似乎也沒什么不妥。

  回到書房,在靠門的一張椅子里坐下,不帶感情地望著他??∏熙r明的五官同記憶中的境初一個樣,然而那雙泛藍的眼睛卻是另一個人的。境初雖然比她大十幾歲,經(jīng)歷并不復(fù)雜,他看她的眼神向來是種純凈的溫柔。而陌巖的眼睛乍一看是淡泊,如同水面上凝的一層冰。至于冰層下方有什么、有多深,就不好說了。

  “師父有什么要問的嗎?”

  “我知道你累了,只問幾個簡短的問題,不會太久。我慣于在睡夢中想事情,這幾個問題不弄清楚,思緒會越理越亂?!?p>  睡夢中還要想事情?那還睡個什么覺啊?魅羽替他抱不平。

  “魅羽這個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笆俏屹膺h師父給起的,他當時還做了首詩?!?p>  “詩?”陌巖的神態(tài)專注起來,“還記得是什么詩嗎?”

  “這個嘛,”她略帶歉意地說,“原先一直在嘴邊的,最近這些日子雜事太多,讓我想想啊……凌霄有奇鳥,巧兮魅兮,姹羽芬兮。佛光四沐,合云而居?!?p>  陌巖聽后,點點頭。“看來,你的兮遠師父了解你的前世?”

  對哦,魅羽心道,凌霄指的應(yīng)當是玉帝辦公所在的凌霄寶殿,代表天庭,而佛光四沐自然說的是佛國。魅羽鳥正是從天庭被燃燈要去佛國的,兮遠居然連這都知道?不過,這有什么緊要嗎?

  這時第二個問題又來了?!瓣P(guān)于我這次下凡渡劫,據(jù)說佛國和道門打了個賭,你可有耳聞?”

  ******

  關(guān)于那個賭,魅羽記得寒谷道長曾對她說過,佛國和道門每千年做一次決定,由誰來掌管六道。陌巖下凡那時候,距下一個千年回歸日只有三十來年。于是燃燈同元始天尊打了個賭,只要陌巖在這次下凡中能找到老婆,下一個千年就由佛門話事。

  為何會打這么個賭?據(jù)說別的神佛每次下凡時,都會借機體驗凡人的生活。獨獨陌巖佛陀在過去的二十三次渡劫中,二十三次還選擇當和尚。用燃燈的話來說,“對和尚這個職業(yè)是真愛”。所以元始天尊不認為這第二十四次會有何不同。

  現(xiàn)在魅羽也明白,為何燃燈肯接這個賭了。那是因為當時當日的陌巖已與往昔不同——他和他養(yǎng)的小紅鳥好上了。陌巖下凡后過了十幾年,燃燈把魅羽也送了下去。

  這番手腳自然瞞不過道門,于是才會出現(xiàn)寒谷到兮遠那里求親,希望將魅羽嫁給徒弟乾筠一事。天尊們認為乾筠出身名門,和魅羽同為道門新秀,兮遠和寒谷又是過命的交情,可謂門當戶對。更不用說乾筠是內(nèi)定的下一代玉帝接班人,這步棋走得可謂萬無一失。

  誰承想來自鬼道貧民人家的魅羽,對“未來的王母娘娘”這個人設(shè)絲毫不感興趣,寧愿留在破廟里給和尚當老婆?真是氣壞了道門上下,以至于靈寶天尊還將魅羽捉去,欲置她于死地……

  想到這里,忽然意識到陌巖還在等她回復(fù),忙說:“聽人說起過,知道個大概吧?!?p>  陌巖并沒有追問,轉(zhuǎn)而說出他的第三個問題:“當年你兮遠師父送你去龍螈寺,目的是什么?”

  魅羽頭大,這家伙為何思維總是如此跳躍?便如實回答:“是去幫龍螈寺贏得殿試和曼珠沙華,再把寶花偷回來?!?p>  “偷到了嗎?”

  她一怔,這怎么說好呢?她離開龍螈寺的時候陌巖正病著——哦對,是在裝病。反正她是計劃著空手離開的,回到鶴虛山才發(fā)現(xiàn)行囊里被人塞了那朵曼珠沙華,是他送給她的,不算偷。

  “嗯,任務(wù)完成了?!?p>  此話一出口,魅羽終于意識到這件事的蹊蹺之處。當時兮遠曾向她解釋過,這件任務(wù)難度大,七個姐妹中交給她來辦最合適。然而現(xiàn)在回頭細查,尤其是結(jié)合陌巖的頭兩個問題,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了。兮遠既然知道她上一世同陌巖的關(guān)系,也應(yīng)當知道元始天尊和燃燈打的那個賭——因為寒谷知道——為何還要將她送去陌巖的身邊?都道姻緣前定,這不是存心要拆道門的臺嗎?

  想到這里,她小心翼翼地問陌巖:“師父,你是在懷疑我兮遠師父?”

  “懷疑談不上,”他平和地說,“我不過是不喜歡凡事被人蒙在鼓里。”

  得,魅羽心道,她瞞著他的事還多著呢,還是少說兩句為妙?!皫煾?,若是沒有別的問題,我就先回去了,”說著站起身。

  卻見陌巖端起桌上那杯涼開水,嘆了口氣?!八潼c兒熱點兒無所謂,好好的茶葉干嘛扔掉呢?”

  這個問題魅羽只能裝沒聽見,快步走回自己的臥房。

  ******

  睡了大半日。快到午夜的時候,芙玲果然派了馬車過來。魅羽起床洗臉,從隨身攜帶的衣物中挑了件最低調(diào)、最老氣的青花褲褂,換上。故意不施脂粉,將長卷發(fā)在腦后挽了個老太太髻,插上根木簪。腳蹬布鞋,來到院子里。

  芙玲派來的敞篷馬車有兩排客座,每排都能坐兩三個人。然而魅羽心意已決,要跟陌巖保持距離分開坐,便請他先上車。

  “師父,你坐前面,”她恭敬地說。

  陌巖斜了她一眼,沒吱聲,輕步躍上車,在后排坐下?!斑€是你坐前面吧,”他似笑非笑地說,“你看起來更德高望重一些?!?p>  馬車上坡又下坡,穿過各種新老街道,最后來到一大片靜謐的城區(qū)。這里的樓房與首府其他地方的建筑有所不同,四面都有窗戶,只不過朝西南方向的窗外支著棚子,將直射的日光擋住。建筑結(jié)構(gòu)宏偉堅固,樓與樓之間相距甚遠,被重重植被和院墻隔開。由于日曬時間短,植被都是針形葉。路燈照耀下的馬路寬敞明亮,雖然基本上見不到行人。

  世界真大呀,魅羽暗嘆。原先住在龍螈寺的時候,知道很西的西邊兒有這么個國家,但在她的意識中就是一個模糊的小點。來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竟如此廣闊,也住著這么多居民,這些人有他們自己的文化歷史、社會結(jié)構(gòu)、恩怨情仇。

  這時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回身問后排的陌巖:“師父,佛國在什么地方,你還記得嗎?是在六道中的某處嗎?”

  聽她問起佛國,陌巖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怎么,你想回家了嗎?”

  家……回家?

  她的目光望向漆黑的遠方。在不知位于何處的一片土地上,她同他有個“家”,是嗎?那定然是處干凈溫馨的所在。她每天只管吃喝玩樂,晚上也不知是睡在窩里還是籠子里。他則要喂她吃的,教她數(shù)學,還得清理她的屎。

  然而對他來說,她終究只是用來解悶的寵物,離男女之情還差得遠吧?沒了她這只鳥,再養(yǎng)只新的就是了。身為佛陀,他應(yīng)當有化身千千萬,壽命無窮盡。隨時都可以在境初的身體外再變個人身出來,回他在佛國的家里一只接一只、沒完沒了地養(yǎng)各種寵物,辦個動物園收門票都行,她酸酸地想。

  “佛國不在六道之中,”耳中聽他說道。

  “有動物園嗎?”她問。

  “什么?”他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你今天這是怎么了?怪怪的?!?p>  魅羽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收拾心神,咧嘴一笑。“沒什么,我是想到居然同佛陀們一起生活過,倍感榮幸?!?p>  正說著,夜空中飄起毛毛細雨。車夫停車,走到馬車后方,為二人將座位上的布篷支起來。等馬車再次啟動后,陌巖忽然輕笑了一聲。

  “榮幸?記得你剛來佛國不久,每個月初會有一位佛陀在銀花樹下說法。別的鳥停在那棵樹上都是為了聽課,獨獨你專門對準了人家的光腦袋,看誰不順眼就往下掉鳥糞。佛陀們自是不會和你這只小鳥計較,還是我?guī)煾冈跇湎轮Я税颜陉杺?,眾人才得以免受你的污染?!?p>  ?。亏扔鹉樇t到耳朵根兒。自己原先有那么皮嗎?若是有天她以大姑娘的身份回去,可沒臉見那些曾被她污染過的佛陀。

  ******

  朗頓家族在首府有座一眼望不到邊的莊園,園內(nèi)分散地蓋了大大小小十幾棟樓。馬車進入莊園后,繞過幾個修剪齊整的花園,來到芙玲夫婦在東南角的一座青灰色三層樓前。正門口是個游泳池,二樓有個丈寬的露臺,一條滑梯將露臺與下方的泳池斜斜地連在一起。

  從濕冷的午夜步入四處燃著爐火的室內(nèi),魅羽心中有種不真實的溫暖之意??梢哉f,她先前待過的大部分地方都是群居性質(zhì)的,包括同師姐妹們一起長大的鶴虛山,成年后住過的龍螈寺、修羅軍營、天庭。像這種獨門獨戶的民居,也只有境初和百石那兩處,雖然豪華,但沒有女主人,更談不上小孩,同眼下的芙玲夫婦家感覺便很不一樣。

  長椅上隨處可見奇巧的織物和帶著嬰兒牙印的玩具,櫥柜中、桌臺上擺著精良的瓷器銀器、糖果糕點。墻上掛著一幅幅頗有年代的油畫,偶爾會探出個頂著長角的鹿頭。一只形態(tài)逼真的玩具棕熊趴在客廳樓梯的一側(cè)。

  芙玲原本就是副白皙柔和的長相,現(xiàn)在經(jīng)過了幾天的修整,看著比在旅途勞頓中初見時要年輕。懷里抱著的女嬰允佳也似乎胖了些,看到魅羽就伸出雙臂要她抱。魅羽歡快地將她接過來。女嬰顯然已被母親喂飽了,并沒有像上次那樣咬魅羽的脖頸吸血。戴著小白軟帽,瞪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東看西看,口中呼出的熱氣把魅羽的肩頭弄得有些癢癢。

  芙玲雖在火車上見過陌巖的面,他那時還處在昏迷狀態(tài)。此刻互通姓名后,芙玲笑著說:“先前魅羽告訴我,你是她未婚夫,那時你還病著。想不到這么快就醒過來了,真是謝天謝地!你倆可有計劃何時辦婚禮嗎?”

  啊,魅羽面上一陣窘迫。陌巖倒是神色如常,快速掃了她一眼,語帶雙關(guān)地說:“這件事,我做不了主?!?p>  芙玲家的主餐廳很大,能坐三四十人。因為今晚只有兩位客人,便在一側(cè)半圓形的小餐室里擺了桌酒席。菜都上齊后,芙玲的神色中卻添了些許不安。據(jù)她說羅郡是在太陽落山的時候出門的,照理早就該回來了。魅羽知道,他們這樣的家庭最注重待客之道,既然晚上約了客人,斷沒有逾時不歸之理。

  三個大人吃了會兒菜后,允佳變得不耐煩起來,被奶媽抱走了。等仆人都退下,芙玲沖魅羽說:“昨晚在皇宮宴會上的事,我已聽聞。真的要感謝魅羽姑娘替我們家族出頭!”

  魅羽笑笑,沒答話,卻聽陌巖道:“當前的形勢,夫人萬不可掉以輕心。依我看,陛下雖然一心為民眾謀福祉,白家人卻是只在乎眼前的利益。好不容易給他們逮住這次機會,恐怕不會善罷甘休?!?p>  “先生所言極是?!?p>  又聊了幾句,聽到允佳在隔壁屋的哭聲。芙玲離席去查看嬰兒,陌巖方才壓低聲音同魅羽解釋:“昨晚你將公式的最后一個字符隱去了,我知你是一片好意。不過恐怕他們用不了多久便能將公式補全?!?p>  “啊?”魅羽心一沉,“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等式兩邊的單位必須相符?!?p>  “單位?”

  “是的。等式左邊既然是頻率,右邊各項消消減減,最終得出的單位必須是某段時間之內(nèi)的次數(shù)?,F(xiàn)有的選項其實并不多,他們不難一一排除,找出那個符號。你當時若是把等式右邊開頭的數(shù)字系數(shù)涂黑的話,倒是能讓他們費一番功夫。”

  數(shù)字系數(shù),說的是那個82嗎?她問:“是因為系數(shù)本身沒有單位,只能代表大小?”

  “對。”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82也算物理學中較為不尋常的一個數(shù)字,遲早會被試出來?!?p>  這樣啊,魅羽沮喪地想,文盲真可怕。

  這時芙玲抱著允佳回席,一只手揉著女兒的額頭,大概先前摔著了。小允佳嘟著嘴,臉上還掛著幾顆淚珠,顯然心情不好,當然也不排除是被母親的焦慮感染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緊鑼密鼓的雷聲如命運的車輪般由遠及近朝這邊駛來。羅郡還沒回家,在當前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魅羽不難想象芙玲有多擔心。

  “讓我抱抱小公主,如何?”陌巖突然提議。

  芙玲怔了一下,小允佳也像是明白他的意思,呆呆地隔著桌子望過來,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樣新奇的事物。直到陌巖把她接過來擱到腿上,依然仰著頭,鼓著臉蛋望著他,口水在嘴角匯成一條小溪。半晌后終于咧開嘴笑了,兩只棒槌般的腿歡快地踢起來。同桌的兩個女人也跟著笑了。

  是吧?有他在身邊,無論誰都會感到很安全。

  “不知陌巖先生在家鄉(xiāng)是做什么的?”芙玲問。

  陌巖考慮了一下,答:“先前在寺廟里做和尚?!?p>  “哦?”芙玲像是吃了一驚,隨后輪番看了看二人,釋然道:“是了,魅羽姑娘人美又仗義,就是佛陀遇上她,都值得為她還俗。不知今后二位是打算在這里定居呢,還是回家鄉(xiāng)……”

  魅羽的心亂成一團麻。事態(tài)的發(fā)展越來越不受控制了,余下來的這兩個月她又該如何同他相處呢?她這輩子大概只剩這段時光能同他再續(xù)前緣了,還要時刻警告自己不能逾越。再這么下去都快精神分裂了……

  “小紅,你說呢?”突聽陌巖問她話。

  “?。渴裁??”她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慌張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我是問,你覺得在當前的形勢下,什么最緊要?”

  “保持距離!”

  四個字不經(jīng)大腦、清脆滑溜地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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