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出什么事了?”無澗吃驚地望著抱住他的啟婭。
“我不知道,”啟婭失神地說,聲音有些發(fā)抖,“可能是剛才的戰(zhàn)爭場面中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讓我有些恐懼?!?p> 魅羽知道那并非真正的原因。她的心快要裂開來,恨不得現(xiàn)在就死了,也不想有一日真的去經(jīng)歷那個場面。
然后啟婭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么,趕緊松了無澗。
“抱歉。我總覺得會失去身邊一個至親的人,而你恰好又站在我身邊……”她有些窘迫地說。
無澗還未答話,但見剛剛已恢復(fù)平靜的石面上,現(xiàn)出一個穿著打扮十分怪異的壯年男人。五大三粗,留著大胡子。頭發(fā)及肩,但和胡子一樣亂七八糟的。
“小祖宗們!我說你們到底有沒有學(xué)過表演???”男人伸出雙手,絕望地說道,“知不知道怎么拍戰(zhàn)爭場面?稍微走點(diǎn)兒心都不至于這樣。完全是沒有感覺、沒有深度的一群行尸走肉。不用打,你們都已經(jīng)是死人了好伐?”
說著身子向后方坐去,一把寬大的椅子及時出現(xiàn)在他屁股下。
“哎呦呦,我這份工作真是好艱難哦……”
男人捂著心口,半躺在椅子里。旁邊沖上來兩三個服裝同樣怪異的青年男女,捶肩的捶肩,擦汗的擦汗。
無澗和啟婭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低頭看簿子,問題一早就出現(xiàn)了:“這些人是在:一,打仗。二,驅(qū)鬼。三,扮死人。四,排戲?!?p> 由于二人未能在答案出現(xiàn)之前做出選擇,這題零分。
現(xiàn)在是第四道題,輪到無澗。他在圓石前站好。畫面展開,看著像人間某處的一個普通農(nóng)家。一個十歲左右、胖嘟嘟的男孩在近處喂雞。后方的背景里有個一身綠色衣衫的農(nóng)婦在摘菜,多半是他母親。
“娘,你來看新來的這只雞是不是病了?”小男孩說,“它兩天都沒吃食兒了,還總想往外跑?!?p> 農(nóng)婦放下菜籃,站起身走了過來。魅羽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女人真高大。等農(nóng)婦走近了些,魅羽又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女子實在是太漂亮了!風(fēng)格有點(diǎn)兒像她見過的那些修羅界女子,但是輪廓更溫和一些,而且?guī)е纱髱熃惆愕南蓺狻?p> 美農(nóng)婦蹲下,在地上擺弄了一番,說:“不是病了,這只雞喜歡自由,不喜被終日禁錮在小圈里。放她去大院兒吧。”
“可是大院兒是牛羊們住的地方啊?!?p> “雞和雞不同,”農(nóng)婦耐心地說。然后抬起頭來,向頭頂?shù)脑葡龀蛄艘谎邸!坝械闹灰\衣玉食、吃飽喝足就行了。還有的,不愿意被約束,哪怕自由和未知意味著更多的風(fēng)險?!?p> 接著,她的聲音放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愿她們六個也同我一樣,一切安好?,F(xiàn)在正與心愛的人在一起?!?p> 畫面消失了。啟婭低下頭,念著簿子上寫的問題:“這個女子之前是生活在:一,天道。二,修羅道。三,人道。四,三惡道?!?p> “看、看她的身材,應(yīng)該是修羅道吧?”無澗說。
魅羽可以感覺到,啟婭是贊同無澗的。然而在啟婭下筆的那一瞬間,魅羽發(fā)功,讓筆畫到了第一個選項上。
“哎呀,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畫錯選項了……等等,這個選項一才是正確答案!”
無澗望過來,眼睛里閃過一絲疑惑。事實上,連魅羽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直覺告訴她第一個才是正確答案。也許是因為,畫面中的女子和自己以及魘荒門的姐妹們,處境竟有些相似嗎?
也就是說,這個女人就是謠傳中被殺死了的七仙女之一。而既然出身于修羅界,那她很可能就是涅道的姐姐。
******
現(xiàn)在由啟婭來答最后一題。魅羽能感到她有些緊張,魅羽自己也有些緊張。
石面亮了,但不是太亮。這是一間房子里的小屋。不是外廳,而是比較密實的一間內(nèi)屋。屋里最搶眼的擺設(shè)是靠著對面墻的一個櫥柜,有點(diǎn)兒像普通人家的碗柜。但里面擺著的不是杯盤,而是形狀大小各異的人頭骨。
啟婭和魅羽同時打了個冷顫。二女并非膽小之人,見不得人骨。尤其是魅羽,本來就出自鬼道,什么樣的人體部件沒見過?這十幾個人頭骨的詭異之處在于,眼睛處不是兩個空洞,有兩只活的眼睛嵌在里面。
此刻這十來對眼睛,大部分都在望著魅羽的右后方,那里可能有些什么人什么事在吸引它們注意力吧。還有一對在不間斷地翻著白眼兒,一對在分眼兒、斗眼兒。最后一對則直直地盯著前方,仿佛看到了啟婭和魅羽。
除此之外,倒是沒啥稀奇之處了。只有一樣事物引起了魅羽的注意,那就是從里屋半開著的門望出去,能看到廳里桌上擺著的一盆鬼梓花。
影像不見了。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剎那,魅羽似乎看到一雙枯瘦的、沾著血跡的手閃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
此時無澗已開始讀題目。這時魅羽才意識到,無澗每次一讀東西,就不結(jié)巴了。有意思。
“這是間位于鬼道的屋子,具體所在地是:一,壑丘。二,謨燼灘。三,赤縞地。四,梅魍谷。”
“謨燼灘,”啟婭立刻說道。
鬼梓花是謨燼灘特有的一種花。謨燼灘的舞娘們身上穿的綢緞,就經(jīng)常印著鬼梓花的圖案。例如曾被魅羽在靈寶法會前夜燒掉的那塊紅布。
看無澗的神情,好像也一早料到了啟婭會知道答案。這最后一題對他們來說,居然是最容易的一題。
而此時此刻,無論魅羽還是陌巖都沒料到的是,這最后一題的出現(xiàn),可能是他倆多少世以來行善積德才換來的福分。
******
啟婭和無澗出洞后,將簿子交給裁判。裁判只看了一眼簿子的封面,那上面寫著“五之四”,便朗聲說道:“人道班共答對七題!”
人道班的學(xué)徒們一陣歡呼。天道鬼獄道的學(xué)徒們則議論紛紛,繼而表示不信。
“不可能!一定是漏題了?!?p> “娑婆世界是最孤陋寡聞的地方,應(yīng)該是出題者偏心了……”
裁判的神色嚴(yán)肅了下來?!斑@個洞是天尊用神術(shù)設(shè)的機(jī)制。為防事先泄漏題目,每道題都是由機(jī)制隨機(jī)抓取的。連我們教習(xí)都不知道出的是什么題,也沒有參與評判。愿賭服輸吧。”
此時已近午時。各個班離開平臺,到后面的草地上休息,吃了點(diǎn)兒干糧。人道班一幫人圍著參賽的四人,詢問他們都答了些什么題目。
育鵬有聲有色地把他和冰璇答對的答錯的都仔細(xì)講了一遍。無澗和啟婭默契地保持低調(diào)。啟婭只是把令人捧腹大笑的地圖藏玉簪的題講了講。大家知道無澗結(jié)巴,便也沒怎么追問。
休息片刻后,三個班重振士氣,參加武試。只聽裁判說道:“從那幾個洞口進(jìn)去,你們會下到我們腳底下的山洞里??梢愿嬖V你們,那是個迷宮,不同的洞口連接不同的路線。在當(dāng)中某一處有個羅盤。把這個羅盤成功取回交給我的班,勝。”
當(dāng)下有學(xué)徒問:“可以武力搶奪羅盤嗎?”
“可以,要不怎么叫武試?交手的原則是只能一對一,不能重傷對方。不過這洞中可能有比人更危險的東西。天尊愛惜你們,已在洞中施了法,不會讓你們真有性命之憂。沒問題的話就開始吧?!?p> 其他兩個班聽了,立刻朝幾個洞口走去。每個班都盡量分散人員,將第二至第六個洞口都涵蓋了。
人道班的剛要散開,卻聽無澗把他們叫?。骸盎?、都給我回來!”
大家駐足,不解地望著他。
“還沒搞清路、路線,走什么?”
說完,他單膝跪地,用一只手在地上畫了起來。眾人好奇地走過來圍住他,見他手指劃過之處,透明的琉璃面上便起了一道霧狀的軌跡。
無澗畫得很復(fù)雜,但速度并不慢,好像已爛熟于胸。畫完后沖眾人說:“有五條路通往中央。第、第二個洞,不用去,是死胡同。第一個洞,能最快到達(dá)?!?p> 啟婭蹙眉?!翱傻谝粋€洞沒有入口???”
“有。移開石面就看到了?!?p> 縛元在一旁蹲下,看了看圖,問無澗:“師兄,你怎么知道這里面的情況的?可靠嗎?”
“用師父教的探、探視法呀?!?p> 探視法……魅羽暗暗撇了下嘴。
無澗指著地圖,對眾人一一說道:“篆晉師兄、黎青師兄、育鵬師兄,你、你仨最厲害,走第一個洞。若沿路沒有羅盤,盡早到達(dá)中央這處。
“何塹師兄,你輕功厲害,走最遠(yuǎn)的四號洞。若發(fā)現(xiàn)羅盤但搶不過,只需及早趕到中心,告知第一組來救援。
“四潁、縛元,三、三號洞。炎真師弟和泉生師兄五號,順便保護(hù)冰璇師妹。前頭的一號四號路線都、都無目標(biāo)的話,便分頭來三號、五號匯合。我負(fù)責(zé)六號?!?p> 意思就是,六號路線如果有,無澗一人肯定能搶到?魅羽望著他,心里對陌巖說:真的沒有施加多大影響嗎?這架勢一看就是個慣于拿主意、發(fā)號施令,并對自己信心爆棚的人,她才不信呢。
眾人雖然將信將疑,但見無澗說得如此有板有眼,而自己也沒有更好的計劃,就分頭依言執(zhí)行了。
現(xiàn)在只剩啟婭一個了,她疑惑地走到無澗面前?!澳俏夷兀俊?p> 無澗站起身,沖她溫柔一笑?!懊?、美人喜歡誰,就跟誰一組吧?!?p> 魅羽要不是真身正在入定,非一頭栽倒在地不可。
眼看著無澗朝六號洞口走去,啟婭猶豫了一下,跟在他后面也走了過去。
這是表明對無澗動心了嗎?魅羽嘆了口氣。黑瘦小的無澗剛剛打敗了美男四潁,某人功不可沒呢。
******
啟婭跟著無澗進(jìn)了第六個洞口。出乎意料的是,原來不同洞口里面可以差別很大。這第六個洞里,大致是個濕熱的園林。
一條鵝卵石路蜿蜒下行,路周圍是生命力旺盛的各種大葉子植物。偶爾有水洼環(huán)繞著植物的根部,里面有游的有蹦的。鳥兒不多,又或者都藏起來了。一旦開口叫,在密閉的石洞里簡直震耳欲聾。
二人沒走一會兒就開始大汗淋漓,有些喘不過氣。又走了一會兒,啟婭說:“不對啊,我們確實是在一直下行。但剛剛在路旁看到過一模一樣的一個鳥窩,怎么又出現(xiàn)了?”
“我們腳下的路有問題,”無澗說著,將兩眼微閉。睜開后,指著一片水洼說:“走這里?!?p> 啟婭將信將疑地踏入齊膝深的水里,跟著無澗艱難地朝著一棵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趟著水而行。待到了樹的近前,才發(fā)現(xiàn)右側(cè)有條微微向上傾斜的通道。
通道剛好夠一人走過,啟婭的頭頂都已經(jīng)差不多擦著上方的石土了。比起這個通道,剛才的地界簡直算涼爽干燥了!通道里到處都彌漫著熱蒸汽,啟婭只能模糊地看清前方那個背影。
啥時候才是個頭???再走下去她都要窒息了。
不料無澗突然止步,啟婭差點(diǎn)撞到他背上。
“怎么……啊!”
他側(cè)身讓她探頭查看。二人前方的小路居然斷了,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空洞。洞里并不黑,從底部不斷涌上來一片深藍(lán)色、微微搖動的亮光。他們此刻離洞的頂部有兩丈左右,而底部的光源則不知有多深。
啟婭和魅羽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怎、怎么會這樣?”無澗不能置信地說,“這么大的一個空洞,我之前竟會完全沒測到?”
空洞……魅羽終于知道這個羅盤是個什么東西了。她想起了兮遠(yuǎn)在她小時候給幾個姐妹們講的一個故事。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啟婭有些困擾地說,“但我不記得是怎么知道的了。也許是看了什么書吧?!?p> “講來聽聽?!?p> “相傳這個八卦羅盤是盤古開天辟地時用的。當(dāng)時一片混沌,盤古用它來確定方向和萬物的屬性。天地開好后,就棄置海底了。后來過了那么多年,羅盤自己也有了生命,成了活——”
無澗猛地轉(zhuǎn)身,用一只手捂住啟婭的嘴。魅羽凝神,通過啟婭的耳朵聽到后方傳來一陣陣粗重的喘息聲。不是人的,不知是什么動物。
啟婭慢慢扭頭,見通道另一側(cè)的白霧中似乎涌現(xiàn)了個黑影。漸漸地,黑影處開始傳來一陣動物蹄腳在地下有規(guī)律錘擊的聲音。
還沒等啟婭反應(yīng)過來,黑影便來勢洶洶地向著自己這邊沖過來。通道如此狹小,根本就無法閃躲。無澗抓住她的胳膊,縱身后躍,二人瞬間到了空洞的上空。與此同時見一頭牛一樣的野畜從剛才的通道里躍了出來,四肢僵硬地朝下方的藍(lán)色深坑跌去。
啟婭和魅羽驚得都出不了聲了。無澗抓著啟婭雖能在空中短暫停留一下,但二人跟著便也往下掉落。
“手印手印手?。 睙o澗大叫。
魅羽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凝神指揮啟婭結(jié)了個虛空自在印。一股大力將啟婭和無澗的身體摔回了通道處。
好險!雖說教習(xí)告訴大家靈寶施的法術(shù)會保護(hù)他們,但誰知道呢?魅羽無論如何不敢也不想把命——她的或者別人的——交到靈寶的手里。
******
啟婭喘息著站起身。“哎呀、哎呀媽呀……剛剛我們是怎么回來的?”
無澗沒有回答她,只是拽著她一路往回趕。到了通道另端的出口處,悶熱減輕,二人虛脫地靠在石壁上休息。等平復(fù)了些,無澗問她:“你剛才說、說那個羅盤活了,是怎么回事?”
啟婭似乎還處在死里逃生的后怕中,過了會兒才答道:“那個羅盤在海底待了好多好多年,慢慢成了一個海中的一個生物。”
“哪種生物?”
“嗯,一種軟體動物吧。據(jù)看到過的人說,有點(diǎn)兒像沒腿的章魚,或者丟了殼的海螺。不是固定待在某處,但它所在的地方,上方總會有一個空洞?!?p> 無澗聽了,愣了一會兒,然后喃喃地說:“可現(xiàn)在它在深坑里,怎么才能把它弄、弄上來?”
啟婭突然臉紅了,頭低下來,一只手在粗糙的石壁上畫圈兒。
無澗俯身查看她?!霸趺?,還真有辦法?”
小丫頭,勇敢點(diǎn)兒啊,魅羽沖啟婭說。
“可能是因為此物恒古至今以來只有它一個吧,它、它挺寂寞的,對男女情愛尤其好奇。每次有船只路過它的頂部海面時,船上若有愛侶,它都會爬上來看看?!?p> 無澗想都沒想,握住啟婭的手便往通道里走。再次來到空洞的邊緣,二人又探身往下瞅了一眼。
“這、這么高,也不知它能不能上來?!?p> “這東西能上天入地,本事可大著呢?!?p> 通道里原本就悶熱,魅羽感覺啟婭被握著的那只手都快點(diǎn)著了。無澗拉著她往回退了幾步,離開邊緣地帶,然后事先毫無征兆地突然就把她按到墻上,沖著她的唇吻了過來。
天哪——魅羽如遭雷擊!一時間頭腦空白外加精神錯亂,只覺三界六道大千世界被都炸成了身邊這團(tuán)濕熱的迷霧。
這、這算是四個人親到了一起嗎?
她的腦中滿是各式各樣的記憶碎片。有她自己的,有肥果的,還有她從未經(jīng)歷過、也不知是啟婭無澗陌巖這三人中的誰的……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聽到“吧唧、吧唧”的聲音。二人猛地分開,啟婭大口喘著氣,眼角瞥見通道靠近空洞那端的地上,出現(xiàn)了一個牙白色的、濕漉漉的扁平物體。
此物大概有大菜盤那么大,看不清是否有眼睛,但那東西明顯很緊張。雖然緊張、害怕,可又似乎好奇得不行。中間拱了起來,一側(cè)的軟體像手臂一樣抬在半空,指著啟婭。
啟婭沖它張開雙臂,做了個抱抱的動作。羅盤姿勢怪異地沖她走近幾步,停住。
啟婭又沖它嘟起嘴,做了個親親的樣子。羅盤一躍便到了她懷里。她愛撫地拍了拍這個表面粘稠的東西,還真的親了它一口。
然后就抱著羅盤,和無澗順著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