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羽進入延圣殿法會大廳之前,忍不住往墻上一面刻著“明心見性”的銅鏡里瞥了一眼。不消說,又被自己此刻的尊容惡心到了。鏡子里是個光頭中年男僧人,肥嘟嘟的臉好像總洗不干凈。一身深紅色的僧袍下,到處都是躍躍欲試的贅肉。
有點兒諷刺啊,自己身為魘荒門的二弟子,和六個師姐妹在鬼道向來以絕世美顏著稱的,居然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么想著,隨即見到鏡子里的那張胖臉扭曲起來,一雙怎么睜也睜不大的瞇縫眼里透出和這幅容貌全不匹配的陰殺之氣。忙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抬步往廳里走去。
仆一進門,就差點兒被無數(shù)道四面八方射來的無形烈焰燒得形神俱滅。她慘叫一聲,連忙念了一遍師父親傳的避梵咒才恢復(fù)正常。還好沒人注意她。放眼望去,見大廳墻壁上畫著一幅幅巨大的佛像,每一幅畫都有三四人高。雖然有咒語護體,魅羽還是覺得畫中的佛都在盯著自己。只得凝神聚氣,盡量不去看他們。
宴會廳里充斥著檀香、鮮花、飯菜、和汗臭的烘熱氣息。滿眼是紅色金色的絲綢帳幔、鍍金佛寶、琉璃擺設(shè)。來之前已經(jīng)做過功課,知道人間六月初四這天的荷陽節(jié),并非是喇嘛國最大的節(jié)日,卻是最喜慶、最熱鬧的一個。各種拜師收徒、加持灌頂、講經(jīng)法會,絡(luò)繹不絕。
這天在民間,也是店鋪開業(yè)、兄弟結(jié)義、嫁姑娘娶媳婦、小男女私定終身最多的一天。每年這天的法會,由喇嘛國聲名最顯赫的六大寺輪流舉辦。而今年輪到的恰好是龍螈寺,也就是她目前頂著的這幅身體十五年未歸、今早才重回的母寺。
此刻,魅羽所在的這個專門為舉辦法會所建的大廳并不算小,奈何各寺來客眾多,只得在大廳四周沿著墻臨時搭了一圈二層樓。樓上樓下都已坐滿了。樓下正前方上首位置的人倒不多,那里擺著的是長老們的席位。
剛剛回寺就趕上了這個晚宴。管事兒的副寺赫嘉長老讓她“見哪兒還有位子,就湊合擠擠吧”。樓下倒是有空位,但那是給外寺的客人坐的。她于是抬起粗壯的雙腿往樓上走去,腳下的木樓梯吱嘎嘎響著,像是隨時都會被她踩裂。
來到一張只坐了五個僧人的桌前,魅羽肥臉上堆著笑,向眾人自報家門:“我叫肥果,之前去別的寺里掛單多年,今天剛回來?!?p> 在座的五人互相望了望,見她穿的確實是本寺的僧袍,都未說話。魅羽就坐后,過了好一會兒,當(dāng)中年長的一人忽然一拍大腿,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是肥果啊!當(dāng)年是這里的照客吧?”
她點點頭。她對自己目前這個身份了解不多,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這個肥果曾是知客長老的助手,專門負責(zé)接待寺院里來的客人。
“哎呦,這都十幾年了啊,你怎么去了這么久?唉,老堪布五年前就圓寂了……”對方說著,臉上的褶子堆起來,連連嘆氣。
“是啊,一言難盡,”魅羽也假裝感慨了一番。秉著少說少犯錯的原則,從桌上拈起個果子吃起來。前天大師姐陪她下了鶴虛山,渡過無回河來到人間,又騎馬走了一天一夜。龍螈寺自然是坐落在龍螈山上,若是從東南方向出了布巴城,兩個時辰便到了。
布巴雖不是本國首府,卻是喇嘛教的核心所在,被尊為圣地。這附近一帶大大小小的喇嘛寺有三十幾個,龍螈寺是年代最久遠的一個,也曾經(jīng)是規(guī)模最大的一個。相傳龍螈山乃是無量凈天的神龍降于人間幻化而成,守護著整個喇嘛國甚至人世間的安危。
但從百年前開始,龍螈寺的地位漸漸被藍菁寺代替。那時的藍菁寺勘布因為和喇嘛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也就是現(xiàn)任德醴王的曾祖父交好,勢力逐漸壯大?,F(xiàn)如今,對佛法和修行有向往的年輕人,都是爭先要去由珈寶上師住持的藍菁寺。
一直行至龍螈山腳下,大師姐才掉頭返程。她還記得,臨別前大師姐環(huán)顧左右無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包著的事物給她,鄭重其事地說:“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把這個交給龍螈寺的堪布,應(yīng)該能幫到你。另外,如果有可能,幫我查一個法號叫勒御的和尚。我要殺了他?!?p> 魅羽此刻悄悄抬手按了按胸口。隔著衣物,能摸出是個大致上半園形、凹凸不平的一個硬物。究竟是個什么寶物?今晚回房后定要仔細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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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耳中聽得臺下的珈寶上師剛剛領(lǐng)頭誦完一段經(jīng)文。即使有避梵咒護體,還是覺得腦袋里針刺一樣的疼。看來儀式都進行的差不多了,宴席上的僧人們也開始聊天和用餐了。
“哎我說,那個什么霞光曼珠沙華——這名字真別嘴——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坐在魅羽右邊的一個年輕僧人問道。
“那還用問,”一旁的僧人邊吃邊含糊地答道,“百年才開一次花,能不精貴?”
“精不精貴的,反正這次肯定是珈寶上師和他的藍菁寺才能拿到?!?p> “那也未必,”剛剛和魅羽說話的老僧不耐煩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哎,你們聽說了嗎?廣清寺有個達摩外院被人滅門了?!?p>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兒?”其余四人向他靠過去。
“不知道呢,只聽說大部分人是被勒死的??刹弊由系暮圹E呢又不像繩子,好像是碗口粗的那么一個東西。”
同坐的其他人愣了一陣兒,像是在想象當(dāng)時的情形。卻見隔壁桌一個賊眉鼠眼的僧人把身子歪過來?!澳銈冞@全都不叫事兒!”
眾人聽了,一齊轉(zhuǎn)身望過去。
“我可聽說了,王母娘娘的七個仙女小姐姐,不久前被人給、咔嚓了?!边呎f邊用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嘁!”眾人紛紛哄他,“神話故事你也當(dāng)真?!?p> “真事兒來的!城東的曹半仙說的?!?p> “曹半仙就是個老騙子……”同桌的僧人們回過身,又專注地吃喝起來。
魅羽端著茶杯的手定住了。是的,七仙女是死了,而且是因為她師父唆使鬼道眾生叛亂才死的。至于師父為何這么做,她一直也搞不明白。她只知道以師父的野心和抱負,絕不會甘心做個鬼仙。
正暗自神傷,卻聽臺下一個震耳的聲音說道:“不妥不妥!此次殿試的參賽人選,須重新議定?!?p> 當(dāng)眾人意識到說話的人是坐在樓下上首位的六大寺長老之一,大廳里的喧嘩聲很快湮滅了。
又聽剛才的聲音說道:“眾所周知,殿試向來分文試和武試,文試考的是精深的佛學(xué)知識。陌巖長老固然是龍螈寺勘布,但和其他德高望重的長老們不同的是,并沒上過昊淵佛學(xué)院。依我看,不應(yīng)具備參加殿試和攀登圣峰的資格?!?p> 魅羽的座位在二樓邊緣,側(cè)身便能看到臺下長老席的光景。聽到有人提及殿試的事,立刻凝神朝下望去。這次師父給她的任務(wù),便是冒充龍螈寺失蹤已久的一個僧人,為師父偷回那朵百年一開的霞光曼珠沙華。
剛剛那人口中的“圣峰”,指的是云冉峰,乃是喇嘛國主德醴王的皇家私產(chǎn)。王上和他的祖先們一樣信奉喇嘛教。每一百年寶花盛開的時候,都會贈與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老。
幾百年之前,喇嘛教還沒有這么興盛時,這個獲贈的人選通常是毫無疑問的??珊髞砹笏露荚诜e極擴張強盛自己的勢力,每次花開便不得不舉行一次殿試,才能決定獲贈者的人選。
只見下方分散擺著六個鑲著金邊的長桌,每桌后面坐著一兩位長老。剛剛說話的那個僧人五十來歲的年紀(jì),一看那銅墻鐵壁的身板,便知是練外家功夫的武僧出身。方臉圓目,兩條凌厲的濃眉從二樓看下來也甚是醒目。
“按常樹長老的話,”接話的是一個平和優(yōu)雅又略帶磁性的聲音?!胺彩菦]上過佛學(xué)院的,佛學(xué)知識便不夠在殿試中勝出。既然貧僧的修為如此不堪,對同賽的五位前輩便毫無威脅可言。長老又何必非要把我排除在外呢?”
二樓的龍螈寺僧眾響起一陣哄笑聲,常樹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許多。魅羽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循聲望向剛剛說話的人。
此人是坐在上首正中央席位上二人當(dāng)中的一個,看年齡應(yīng)該便是本寺現(xiàn)任堪布陌巖。據(jù)說他六歲出家,在八歲,換成別的僧人都會力爭去佛學(xué)院的時候,他卻堅持要去民辦學(xué)堂。然而十三歲時回來參加昊淵佛學(xué)院的會試,照樣拿了當(dāng)年的第一名。
不過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估摸著現(xiàn)在也該有二十六七了吧?以她所在的距離看不清他的臉,但至少身板看著英挺。穿在其他人身上——比如魅羽自己——那肥大拖沓的喇嘛服,換到他那里卻能把人襯托的風(fēng)朗神俊,更像是傳說里中原皇宮的錦衣衛(wèi)。
“豈有此理!”常樹從桌后走了出來,站到大廳正中央?!澳皫r,這次法會輪到你們舉辦,長老們肯來是給你面子,你可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就算說青年才俊,也不是只有你一個吧?比如珈寶上師的高徒梓溪長老,年紀(jì)比你還小幾歲,現(xiàn)在不也是印光寺的勘布了?日后大有作為,那是不用問的?!?p> 這馬屁拍的,魅羽不屑哼了一聲。身旁的僧人們也都忿忿不平?!澳悄苷f明什么?當(dāng)初若不是王上親自出面,勸退了印光寺的前任勘布,哪會有他梓溪的份兒?”
“是啊,一路被捧上來的?!?p> “咱家堪布已經(jīng)是傳法上師了。他梓溪還早呢?!?p> 這時常樹旁邊的桌子后站起一個二十出頭的僧人。白白凈凈、眉清目秀的,沖著大家單掌行了個禮?!俺溟L老過獎了。晚輩道行尚淺,絕無可能與陌巖長老相提并論?!?p> 這就是那個梓溪?魅羽邊吃邊想,教養(yǎng)還湊合。
這時珈寶上師站起身來。魅羽凝神看去,是個干瘦老頭。頭戴節(jié)日法會時專用的碩大無比的八佛供養(yǎng)寶冠,身上的神袍金光燦爛,洋溢著喜慶。
珈寶目前是喇嘛國唯一的金剛上師,地位尊貴無比。之前在廣場上面對公眾主持法會的就是他。但見他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平和慈祥,很難讓人相信在他還未出家時,曾只身前往浪云淵,一人滅了當(dāng)時作惡多端的石鯖幫。
珈寶望著常樹說道:“既然舊例規(guī)定六大寺的勘布都可參加殿試,自是沒有不許陌巖長老參賽之理。”
“那就依上師說的,龍螈寺可以參試?!背鋵︾鞂毜膽B(tài)度十分恭敬?!暗湓嚨囊?guī)矩也該改改了。讓各寺的長老們眾目睽睽下親自上場打架,一是不雅,二是有傷和氣。依我說,不如改為長老們的徒弟來比試。”
他這話說完,大廳中一片寂靜無聲??赡苁巧妭兺蝗灰庾R到,這次不再是看熱鬧,而是他們自己也可能有份兒參與了。
常樹又說:“照我說呢,每寺選六個徒弟出來,也算是讓后生小輩們一起切磋一下,互相借鑒,還能交個朋友什么的,呵呵呵?!?p> 人群又是一陣嗡嗡聲。魅羽聽見身后的人說:“真是無恥,多半是自己打不過咱們堪布,想仗著人多取勝?!?p> “就是欺負咱們堪布年輕嘛。滿打滿算才收了五個徒弟,他便非要挑六個人出來比試,這不是故意刁難么?”
這時只見珈寶上師挨個向長老們望去,其他人都無異議。他又有些遲疑地看著陌巖。“不知陌巖長老的意思……”
陌巖向他回了個禮?!岸嘀x上師關(guān)愛,此事可行?!?p> ******
眾人見本寺堪布做出了退讓,估計挑事兒的常樹也應(yīng)該滿意了,便繼續(xù)吃喝閑聊起來。魅羽和其他人也說不上話,便暗自思量明天該如何去拜會陌巖一下。話說他那樣的高僧,不會一眼便看穿自己的身份吧。
“貧僧此次前來,還有一事請法王做主?!?p> 又是常樹那如洪鐘般的聲音,僧眾們再次安靜了。魅羽皺著眉,不耐煩地轉(zhuǎn)身朝下望去。
“咱們喇嘛國代代相傳的寶物枯玉禪,歷來由龍螈寺保管??墒菗?jù)貧僧得知,當(dāng)中的一半在多年前便已丟失。”
眾人一片嘩然。
“不可能吧,這么重要的寶貝怎么能丟了呢?”
“哎,有誰知道這個寶貝是干什么的?”
珈寶神情嚴(yán)肅地站了起來,望向上首的那桌?!澳皫r長老,可有此事?”
陌巖還未答話,他身邊同桌坐的一個僧人先站了起來。此人六十多歲的年紀(jì),離得這么遠只能看清臉胖嘟嘟的,個子倒是蠻高。魅羽猜測應(yīng)該就是陌巖的師叔、本寺的都監(jiān):景蕭。
“上師,那半枯玉禪并未丟失。乃是我已故師兄在十幾年前,擔(dān)心兩半同時被盜,便將其中一半交給他在中原的一位方丈好友來保管。為了確保寶物的安全,還特別派了本寺的一位僧人常住在那里。”
珈寶還未答話,一旁的常樹又插嘴進來:“保管?不知保管到幾時,還有歸期嗎?”
景蕭看了看身邊的師侄,有些緊張地說:“有。約好了殿試之前就會送回來?!?p> “哪天?”
“呃,其實就是……今天,荷陽節(jié)?!?p> 常樹哈哈大笑起來?!敖裉??今天還剩幾個時辰了,我倒要看看寶物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只怕早就不知遺失到何處了?!?p> 眾人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我這也是為了眾生著想啊,”常樹收斂了神色,又說,“枯玉禪關(guān)系的,可不僅是我們娑婆世界。要是兩半都落到壞人手里,后果不堪設(shè)想。不過,據(jù)說這兩半之間,無論距離多遠都會有微弱的感應(yīng)。若是在十丈以內(nèi),還能產(chǎn)生強烈的吸引力。倘若陌巖長老信得過我,將寺里的一半交出來,我們瑟塔寺甘愿出錢出力幫忙尋找,找到后兩半一并送還?!?p> “誰信你!”龍螈寺僧人們都憤怒了,“半年后你不還怎么辦?”
“都知道你這人說話如同放——”
臺下的陌巖抬起頭,責(zé)備地向樓上望了一眼,眾人立刻安靜下來。他依舊坐著,沖常樹說:“首先,這不是什么傳國之寶,原本便是我們龍螈寺的私產(chǎn)。其次——”
常樹打斷他的話:“既是鎮(zhèn)寺之寶,豈有弄丟之理?我好心要幫你們找回,你卻推三阻四,該不會……是連本應(yīng)完好的那一半也遺失了吧?”
這時站在一旁的景蕭輕咳了一聲,扭頭對陌巖說:“師侄,自從師兄圓寂,便是我也沒有再見過那半枯玉禪。你只須取出來給大家過目一下,自可免于落人口舌。”
魅羽撇了撇嘴。前任勘布雖把位子傳給了年輕的徒弟,估計是怕他這位德高望重的師弟心有不甘,這才劃分了勢力范圍,在龍螈寺搞了什么東院西院出來,勘布只負責(zé)東院。據(jù)說陌巖五年前繼承勘布之位時,開始時只有一個大弟子,也就是最近兩年才招滿五個。
西院則是景蕭管轄。龍螈寺的防衛(wèi)和普通武僧的訓(xùn)練,都是由他負責(zé)。勘布能有自己的徒弟,而景蕭則沒有親傳弟子。魅羽心想,這樣的設(shè)定明顯是為了減少將來傳位時可能引發(fā)的爭端吧。
陌巖見師叔發(fā)話,只得沖二樓揮了下手。不久便有個二十二三歲的僧人站起來走下樓,出了大殿。大約一炷香之后,又抱著一個小匣子回來,交給陌巖。后者將盒蓋打開,向著眾人亮了亮。
“看不清楚是真是假,”常樹厚顏無恥地說。
陌巖只得站起身來,將寶物從匣中取出,放在手里捧著。又從長桌后面走出來,站在幾位長老面前……
魅羽此時正把一塊炸豆腐放進嘴里,突覺胸口微微發(fā)熱和震顫。還沒明白過來那便是大師姐剛剛給她的東西,她整個人便離地而起,越過二樓的護欄,沖著樓下的陌巖飛過去。
對方想是突然看到一個巨大的身軀砸向自己,本能反應(yīng)便是一掌擊出。魅羽只覺一股磅礴的勁力正面襲向自己。倘若只有這股掌力,她此時早已被震飛,頂多在哪兒磕碰一下,倒也受不了多重的傷??膳c此同時,懷中物品的強大吸力又絲毫不讓地拽著她前行。結(jié)果就是她的胸腔和頸部硬生生地迎上了那股力量,當(dāng)場便要窒息過去。
在神志就要不清的時候,她在心中暗暗叫苦:唉,不會吧!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也不知是因為對方突然意識到了后果,還是看清了自己身上的龍螈寺僧袍,驟然撤了掌力。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一切已風(fēng)平浪靜,自己被橫抱在一個人的懷里。
這個人給她的第一感覺,就是高僧應(yīng)該給人的感覺:靜謐、溫和、不為外物所動。五官的輪廓如佛像般被雕刻出來似的,但又不似佛像那樣泛泛。可以說更精致,更有人性。
這人可真不錯啊,她暗自感嘆。之前就算不傷她,也大可讓自己摔到地下。若換成她女身的容貌和體態(tài),搶著來接她的人可能有不少。然而自己目前這幅尊榮……
“你、無事?”他問道,眼睛依舊平視前方,沒有看她。話音不大,但她緊挨著他胸口的左臂能感到他胸腔里微微的震動。
“多謝、嗚嗚,”她小聲說道,發(fā)現(xiàn)自己嘴里還含著那塊炸豆腐。
可能是自己這一大坨肥肉實在讓人慘不忍睹吧,才讓那雙清澈如薩月湖的眼睛自始至終平視著前方。如湖水般,清晰地倒映著周圍存在的一切。卻又只是倒映著,沒有一絲散亂與波動。
見他如此,她突然起了頑皮的心思。抬起左臂,一下子摟到他的脖子上,嘴角笑嘻嘻的對著他。
他的身軀顫了一下,先前一直淡然的神情里終于泛起一絲波動。隨著他雙眉微蹙,魅羽發(fā)覺身下的支撐一松,自己便屁股朝地重重地摔了下來。
“哎呦……”她狼狽地爬起來。狼狽是因為自己對目前這副身體還不太習(xí)慣。這個身子雖是“借”來的,屁股也照樣會痛啊。
站起來后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上至珈寶上師和景蕭長老,下到一樓二樓的所有僧眾,一個個望著她目瞪口呆。
“嗨嗨,”魅羽抱歉地朝眾人笑笑,規(guī)整了一下亂七八糟的僧袍。自己剛剛是怎么了?居然恬不知恥地公然輕薄了本寺的堪布,該不會有什么嚴(yán)重后果吧?
趁著眾人還沒醒過神來,她抬腳便往出口的方向跑了兩步。不料登時感到胸腔那股吸力又在將她往回拽,連忙手舞足蹈一番才在地上地站定。
“哪里冒出來的死肥禿?”常樹沒好氣地說道,“活膩歪了,跑到這里來搗亂?”
“肥我認,”她站定了,一邊嘀咕著,“禿嘛……”她環(huán)顧四周,意思不言而明:你們誰還有頭發(fā)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