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肇雙目圓睜,喉間血流如注,猶未確信自己就這般丟了性命,然后砰地一聲,仰面栽倒。
說殺人就殺人,天元境之大能,果然行事強橫。
陳定知倒吸一口涼氣,悄悄后退。
三個旅將張承義、姚州平、葉仲雷無不大駭,幾人面面相覷,姚州平不由自主,握住了腰間刀柄。
齊墨云銳利眼神掃視過來:“想跟著俞肇一道命赴黃泉,你只管拔刀便是。”
姚州平一哆嗦,慌忙松手,又連忙躬身抱拳:“職下不敢!”
“既是不敢,那么諸將聽令。”齊墨云沉聲吩咐,“全師盡出,沿江東進,直趨黃鶴城。張承義,本座委你暫為檢校副師將,節(jié)度諸旅?!?p> “是,可是?!睆埑辛x躬身抱拳,卻又吞吞吐吐,“卑職,卑職不過才是觀海之境——”
“又不用你沖鋒陷陣,有甚么要緊?!饼R墨云喝道,“速速派遣下去,不得違忤,本處行軍參軍何在?教他速來見我!”
“是!”三人大汗淋漓,齊聲應命。
“尸體教人拖走,”齊墨云又冷聲吩咐,“本座不想見到這等鼠首兩端之輩?!?p> 陳定知定一定神,這才上前拱手:“尊駕便是齊長史?下官陳定知——”
“陳使君,府庫存銀多少?本座要帶一半走。”齊墨云打斷了他,“要請府衙速速召集民伕船只,愈快愈好。”
“有,有,下官這就去辦?!?p> 營中行軍參軍趙德新,黑紅面龐,身軀微胖,他匆匆趕來節(jié)堂,提筆草章,齊墨云毫不猶豫摁下師將官?。骸澳汶S本座,一道領兵東往?!?p> “西陵至黃鶴,六百里水路,順流行船,四日可至?!壁w德新有些心神不寧,“只是咱們僅有一師兵馬,那黃鶴城城墻高大堅固,恐怕難以攻打?!?p> 齊墨云語調冰冷,說出的話卻令趙德新心驚肉跳:“再堅固之城墻,也當不得本座一劍,咱們走?!?p> 于是巡閱部伍,重申軍紀,僅留一隊人馬守營,余皆出征。
上萬兵馬,出城登船,沿江東進。三日工夫便趕至復州。齊墨云下令船隊靠岸,遣出斥候、傳令兵等,飛赴安遠。
隨后船隊繼續(xù)東行,至水洪州再次靠岸,兵馬扎營造飯。齊墨云四處巡視,與官兵閑話。
他一派從容不迫神色,許多人雖然心中疑慮,到底不敢開口詢問,究竟有何底氣,區(qū)區(qū)萬人,就敢強攻雄城?
此時斥候已經趕回,報知安遠守將謝安忠親率部伍前來響應,秦兆文也隨安遠軍一道趕來,如今已至黃鶴城正北面之蘆口縣城。
張承義等聞知友軍趕來,無不歡喜。齊墨云遂吩咐斥候,趕回蘆口傳令,教謝安忠分兵一半守住縣城,其余皆南進,與西陵兵于聆鐘古臺對岸之周家灣會合。
周家灣距離黃鶴城,不過數里。張承義擔憂此處離敵太近,齊墨云卻淡然一笑:“若是逆軍竟敢出城野戰(zhàn),豈不是正中咱們下懷?就怕他們不來?!?p> “是,卑職不懼敵來,只是擔心逆賊得知消息,堅壁不出,則難以攻打?!?p> 齊墨云成竹在胸,擺手說道:“這個就不用副師將擔心,本座自有成算?!?p> 謝安忠年近五旬,身軀雄壯,渡江之后來見齊墨云,抱拳說道:“某家世代為將,護國安邦,職之本分。今日之事,職部悉聽統(tǒng)領號令,有死而已?!?p> 齊墨云點頭贊許,又打量跟在謝安忠身后的秦兆文:“秦學使,六年未見,為何今日這等倉皇?”
秦兆文嘆息一聲,摘下幞頭,指著半禿的腦袋說道:“康王忽叛,異變猝起,秦某急得頭發(fā)掉了一半!得知齊公子興兵討逆,本官便執(zhí)意要跟著謝將軍前來,不然,枯坐愁城,本官也是寢食難安?!?p> 他又覷著齊墨云問道:“這黃鶴城,乃是鎮(zhèn)北行臺治所,極難攻打,兩處兵馬會合,亦不過萬五,公子當真有把握拿下么?”
齊墨云沒有回答,只淡然說道:“本座已遣斥候查探城內情形,待他們回轉,再做計較?!?p> 日暮之時,旅將葉仲雷率領斥候趕回,向齊墨云稟報城內消息,又稱黃鶴城以東江面,也來了一支兵馬,打的是鎮(zhèn)東行臺旗號。
鎮(zhèn)東軍竟然遣兵來援,齊墨云頗出意外。秦兆文、趙德新等人卻很是歡喜:“鎮(zhèn)東韓統(tǒng)領,乃是我朝第一名將,鎮(zhèn)東兵馬,向來驍勇善戰(zhàn),如今來助,咱們勝算又多了幾分?!?p> 齊墨云于是下令拔營東進,與鎮(zhèn)東兵馬會師于牛洲湖北岸。
逆江而上,前來黃鶴城的鎮(zhèn)東軍約莫一萬人,為首之將乃是三十七歲的伍敬思。
伍敬思,人稱白馬銀槍,鎮(zhèn)東軍統(tǒng)領韓振榮帳下第一勇將。如今奉主將之命,率上萬精銳趕來黃鶴城。
鎮(zhèn)東行臺都督楚浩桐和行軍統(tǒng)領韓振榮,一道率部趕赴臨陽、招義,以抵擋賀魯洪大軍進犯。臨行之前,韓振榮擔憂北燕軍會往章陵等處另興一師,于是遣帳下愛將,率部往黃鶴城增援。
船隊逆水上行,半道之中,伍敬思才得知康王興兵作亂之事。
驚怒之下,他與部將司馬雄、焦勝、邢耕海商議,決意繼續(xù)進兵,趕至黃鶴城外,再做計較。
于是,他們與齊墨云統(tǒng)率的兩路鎮(zhèn)北軍,會合于黃鶴城南牛洲湖畔。
“白馬銀槍,伍將軍之大名,咱們早有耳聞,今日相見,果然英雄氣概?!鼻卣孜难垡娢榫此济嫒缱嫌瘢克评市?,器宇不凡,不禁連聲稱贊,卻又有些抱怨,“只是韓統(tǒng)領既遣將軍前來平亂,如何只有這點人馬?”
“只因北胡賀魯洪大軍犯邊,奪掠城池,安興王與韓統(tǒng)領,遂親率驍銳,北上迎敵,無暇分身來此?!蔽榫此颊f著又上下打量齊墨云,“這位便是齊副統(tǒng)領?副統(tǒng)領身為西道之主將,如何又會在此處,統(tǒng)領著北道兵馬?”
齊墨云便知伍敬思心下甚有不服,他也懶得多費口舌,只淡淡說道:“論官職,論品秩,本座皆在諸將之上,如今不論哪一處兵馬,悉聽本座節(jié)制。今日各部休整,明日攻城。”
伍敬思無奈抱拳應命,卻還是忍不住說道:“黃鶴城墻堅固高大,只怕難于攻打。咱們當另尋良策才是?!?p> 張宗義、姚州平等幾個旅將也不禁點頭附和,謝安忠卻須發(fā)俱張,大聲說道:“形勢急迫,如今除了強攻城墻,哪里還等得及用別的法子?來日老夫愿為前部,便是戰(zhàn)死城下,也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
“小將并無冒犯謝師將之意,”伍敬思對謝安忠倒還敬重,仔細解釋道,“若是咱們順利奪下城池,京城那邊,逆賊自亂。只是這黃鶴城,十分險固,咱們到底兵力不足,就算戰(zhàn)死于城下,伍某豈甘人后?然于局勢,無濟于事耳?!?p> “都不用爭了,明日本座替諸君,開出一條路來。”齊墨云打斷了將領們的爭論,“到時候,本座便要瞧瞧,眾位忠勇之名,究竟是否名副其實!”
黃鶴城內,楚云鵬和也利突留姜運起、獨羅奔二將,各領部伍留守。
行臺所隸之兵馬,與北來之胡兵,彼此并不相協(xié),時有紛爭,甚至械斗之事,此起彼伏。胡兵又常有劫掠民戶之事,城中百姓也不勝其擾,往往老早便闔門閉戶,免得惹上禍端。一座原本十分繁華的大城,如今分外蕭條。
姜運起仗著自己是康王內兄,趾高氣揚找到獨羅奔,教他小心約束部伍,以使城中人心安定。獨羅奔卻毫不客氣,直接就是兩個耳刮子:“賊孫子,這話本官原樣還你!咱們是你家主公誠心請來,正該在此處快活,不要來攪了老爺們的興頭!爾等賤役之人,老老實實給本官守城去?!?p> 這兩記耳光直接打蒙了姜運起,他回過神來,倒也不敢當真就此撕破面皮,只好悻悻退走,只覺大失顏面。
回到衙署,他將怒氣撒在部將身上,抄起皮鞭將幾個旅將都抽打了一番,厲聲吩咐他們守住四面城墻:“如今東西兩面,都有朝廷兵馬趕來,爾等都給本官打起精神來,若是失了城池,本官定斬不赦!”
幾個旅將呲牙咧嘴出來,都是憤憤不平:“不過是仗著與康王親近些,就這等作威作福!就算康王做了天子,未必咱們就會升大官發(fā)大財?”
“正是,萬一康王事敗,你我還不是跟著掉腦袋?好處沾不著,壞事么,嘿嘿,咱們哪個跑得掉?”
幾個人嘀嘀咕咕,各自埋怨,卻也不敢懈怠,還是差遣人馬,分守四面城池,小心戒備。
沒過幾日,勤王兵馬果然匯集于城南牛洲湖,然后城外列陣,擺出了預備強攻的架勢。
秋風萬里,天色陰沉,齊墨云騎于戰(zhàn)馬之上,玄色衣袍被吹得呼呼作響。
他在陣前驅馬漫行,謝安忠、伍敬思等將緊隨在后,從保安門外一直向東,過了中和門,直至城墻轉角處。齊墨云忽然勒住坐騎,從容說道:“咱們就從此處破城?!?p> 諸將正愕然不解,就見齊墨云拔出青冥寶劍,一劍斜劈。
轟隆巨響,震天動地,轉角處的城墻忽然垮落,塵土彌漫,碎石磚塊傾瀉而下,形成了一處巨大的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