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離開帝京
凡天下之修煉者,形貌總比真實年紀(jì),要顯得年輕。往往要至壽元將近之時,才會現(xiàn)出五衰之相。
而眼前這老和尚,須發(fā)皆白,滿面皺紋,顯然已是日薄西山。
齊墨云盤腿而坐,話音才落,便以指為劍,嗤地一道劍氣射出。
眾人聽他出言不遜,本已錯愕,見他突然出手,更覺意外。
齊墨云這一劍,并非指向崇秀,卻是射往屋角的小小熏爐。
縈縈而上的淡藍(lán)色煙氣,忽然變做一道直線,刺向崇秀。
“善哉?!背缧阋娺@眉目英挺的年輕后生突然發(fā)難,一出手便是極為高深的手段,當(dāng)即雙手合十,僧袍兩袖,無風(fēng)自動。
老和尚身前,仿佛豎起一道無形壁壘。
筆直的煙氣無法刺入,倏地停住。
“好?!饼R墨云點頭稱贊,右手手指疾點。
淡藍(lán)色的煙氣,瞬間化為無數(shù)小點,散布于空中,叮叮連響,有如群峰出巢,上下翻飛,向那道無形的壁壘,急刺如雨。
崇秀神色凝重,仿佛置身曠野狂風(fēng)之中,一雙衣袖呼啦啦擺動不停。竭力抵擋住煙氣的刺襲。
天和帝、莫盧恒與兩個侍立的執(zhí)事僧,都不明白齊墨云為何突然與住持比試武技,只是這番較量極為精妙,令人屏息靜氣,目不轉(zhuǎn)睛。
驀地,崇秀一聲輕叱,雙袖忽然變大,仿佛巨大的風(fēng)袋,遮天蔽日,從兩側(cè)籠罩過來,瞬間將點點煙氣全部吸入。
禪室之內(nèi),又歸于寂靜。
住持勝了?
眾人正在疑惑,齊墨云右手緊握成拳,復(fù)又張開。
嗤嗤連響,無數(shù)淡藍(lán)色的細(xì)點刺破袍袖,向兩旁散射而出,然后又消逝于空中。
崇秀愕然瞧著兩袖無數(shù)細(xì)小的破洞,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不禁長嘆一聲。
法尊、法性兩個,眼見住持落敗,都有些沮喪,又驚畏地打量著齊墨云。
“上師身為天元境之大能,”齊墨云覷著老方丈,“理當(dāng)挺身而出,護(hù)持蒼生,這才不失修行之本心也?!?p> 崇秀雙手合十,向齊墨云低頭行禮:“貧僧因意外之大機緣,晉入天元,唯恐境界不穩(wěn),閉關(guān)苦煉,窮年累月,頗礙佛法精進(jìn)。多謝居士指點開示,以使貧僧,能迷途知返?!?p> 齊墨云于是長身而起,向天和帝說道:“如今西京城內(nèi),有如此一位天元境大能坐鎮(zhèn),倒是要恭喜陛下?!?p> 魏帝原本心中就在揣測,崇秀法師應(yīng)該已是天元境,聽得這番話語,當(dāng)真是意外之喜:“好,有崇秀方丈以大神通,護(hù)住京城,朕心無憂矣?!?p> 法尊、法性原本不知方丈已晉入天元境界,如今知曉,也是心中歡喜:“師尊已入天元,卻還瞞著弟子們。這其實是一件大喜事,咱們很該辦一場法會才是?!?p> 崇秀卻有些意態(tài)蕭索:“貧僧癡迷武道,荒疏了佛理,虛耗了年歲,若非這位居士以雷霆手段點化,只怕貧僧也與幾位師弟一般,墮入魔道矣?!?p> “往之不諫,來者可追。”齊墨云點點頭,“大和尚能以一城百姓為念,便是大善?!?p> 皇帝起身告辭,領(lǐng)著隨扈出了寺門,莫盧恒便吩咐殿前軍官兵,撤圍歸營。
天和帝瞅著齊墨云,心下有些懊悔:“方丈雖已是天元之境,到底垂垂老矣。朕也是修煉之人,瞧出他壽元將盡,撐不了多久。齊卿少壯之年,功力又勝于方丈,不如就此留下,出任中書侍郎,以輔佐于朕?”
莫盧恒暗吃一驚,中書侍郎,二品之副宰相,典掌機務(wù),平章政事?;实垡匀绱酥耸挚蔁嶂毾嘌?,瞧來對這位年輕的大宗師,已是志在必得。
“如此不妥,”齊墨云淡然搖頭,“齊某草莽布衣,外邦游子,驟然授此要職,朝野必定不服。陛下不若致書于西隆山昊天門,請他們再遣一位副門主前來京師坐鎮(zhèn),既示信重,又可安定京中人心,豈不一舉兩得?”
天和帝便知齊墨云已經(jīng)無意留下,只得輕嘆口氣:“是朕怠慢了閣下。”
“陛下總典萬機,不能不思慮周全,何來怠慢一說?!饼R墨云抬頭瞧瞧天色,“在下此番西行,今日便算是與陛下辭別了。若是陛下信得過,齊某愿順道,替陛下往隆山一行?!?p> 天和帝連忙拱手:“朕自然信得過齊先生?!?p> “告辭?!饼R墨云擺擺手,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莫盧恒與一眾內(nèi)侍、扈衛(wèi),都跟著皇帝,向著他的背影,躬身行禮。
鴻臚寺客舍之內(nèi),齊墨云收拾行裝,除了幾件衣服,牙刷巾帕,便是皇帝所賜的黃金。
十余斤金餅,堆在桌上也不過幾本書大小。
齊墨云將這些金餅,一股腦都掃進(jìn)包裹之中。
典客署丞匆匆引著西門瑤、林玉容進(jìn)了屋子,滿面堆笑,向齊墨云躬身行禮:“長公主殿下得知齊公子意欲遠(yuǎn)行,特來相送?!?p> 西門瑤一身彤色長裙,銀色披帛,脈脈注視齊墨云,卻不說話。
她身后的林玉容暗嘆口氣,示意宮女將捧在手中的匣子呈上。
齊墨云挑眉問道:“這是何物?”
“母妃與奴所備的一點程儀,”西門瑤輕聲說道,“其實不能酬答公子恩義之萬一,還請公子務(wù)必收下?!?p> 齊墨云將匣子打開,里面都是紅、藍(lán)、綠各色寶石。他抓起寶石,讓它從指間落下,發(fā)出細(xì)小的叮咚之聲。
于是他點頭說道:“多謝,齊某受之有愧,卻之不恭,便不推辭了?!?p> 西門瑤稍稍側(cè)身,示意跟隨而來的內(nèi)侍們上前。
第一個內(nèi)侍將皇帝寫給昊天門的親筆書信,恭敬交給齊墨云。
另一個則捧著一柄式樣簡樸的長刀,還有兩個,吃力地抬著一把墨黑色的大弓。
齊墨云不解:“這又是何意?”
“寒月刀,暗夜弓,”西門瑤解釋道,“此皆為當(dāng)年太祖文皇征戰(zhàn)所攜之物。齊公子為救母妃,折了兵器,奴特地懇請皇兄,取來這一弓一刀,權(quán)作賠禮?!?p> 齊墨云上前一步,拿起長刀,抽刀出鞘。
青光閃爍,寒意森森。
“神兵利器?!饼R墨云還刀入鞘,卻依舊遞給那名內(nèi)侍,“不過齊某是劍客,不慣使刀,是以原物奉還?!?p> 西門瑤大覺愧疚:“奴未習(xí)武技,不明白這其中的分別,著實是唐突了?!?p> 她又轉(zhuǎn)頭瞧著那把大弓:“這暗夜神弓,齊公子可愿帶走?”
齊墨云想起了前世那把彤色的羿王神弓,輕輕搖頭:“殿下美意,在下心領(lǐng)。只是這銳刀勁弓,皆是武庫之中,鎮(zhèn)國之寶,豈能交與某這外邦過客之手?神物當(dāng)由天子親掌,以率六軍,護(hù)國安邦才是。”
“公子有所不知,”捧刀的內(nèi)侍跟隨長公主往返鶴州、東都,對齊墨云已經(jīng)頗為熟悉,便向他解釋道,“這暗夜神弓,須得騰龍境之上,方能使得開。至尊境界不足,使不動這件兵器的?!?p> “那也可將之借與出征大將,以為天子憑信,專賞專殺?!饼R墨云淡淡一笑,旋即又變得嚴(yán)肅,向西門瑤拱手道,“國之重器,不可失散在外,還請歸于武庫。殿下盛情美意,齊某無不心領(lǐng)?!?p> “公子教誨得是,此事原是奴思慮不周?!蔽鏖T瑤抑住心中失落,盈盈注視著他,“皇兄已經(jīng)吩咐殿前軍,挑選一隊人馬隨公子同行。只是那朱雀已經(jīng)去了南面,公子無有坐騎,奴當(dāng)為公子預(yù)備,不知公子是愿乘良馬,還是要軍中,挑選一只異虎送來?”
“無需扈衛(wèi),也不用坐騎。此去西隆山,不過八百里,在下只用片刻功夫,也就到了?!饼R墨云說著背起包袱,向眾人拱手,“告辭。”
長公主等人,都出了鴻臚客館,眼瞧著他大步出了皇城含光門。
林玉容走到西門瑤身邊,低聲道:“殿下——”
“我沒有事,”西門瑤苦澀一笑,深吸口氣,“咱們回宮,去向皇兄復(fù)命罷?!?p> 含光門外,齊墨云估算著方位距離,以指為劍,凌空虛劃,然后邁步向前,立時消失不見。
西隆山山勢并不十分高大,位于京城通往西疆的官道之北,景色奇秀,群峰并立。
主峰之前的蓮花臺等處,屋宇數(shù)百間,正是昊天門宗門所在。
天空蔚藍(lán),云海涌波。齊墨云從虛空之中現(xiàn)身出來,恰在蓮花臺前的長長石階之前。
他四下打量景色,然后拾級而上。
山道兩旁,蒼翠欲滴,十分寂靜。
天空之中傳來清亮的鶴鳴,一只碩大的白鶴,從蓮花臺上飛出,展翅向南。
白鶴的背上,還有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袍的男子,那人瞧見了山道之上的齊墨云,輕噫一聲。
白鶴飛落下來,盤旋在齊墨云身旁。那人瞧來二十五六歲模樣,形貌儒雅,背插麈尾,上下打量著齊墨云:“那后生可是前來投奔昊天門的?如今不比往日,宗門之內(nèi),已經(jīng)爭斗許久,你又何必來此虛耗時日?”
“在下齊墨云,自西京來此,攜有皇帝書信,要交與貴處門主?!?p> 那人吃了一驚:“陛下又想起咱們昊天門了?只是如今蓮花臺上,并無門主,你不妨將書信,就交與我?!?p> 見齊墨云審視自己,那人忙拱手說道:“某是昊天門之紫金堂堂主,徐自吟?!?p> “原來是徐堂主,早聞大名。”齊墨云有些意外,“徐堂主仁心仁術(shù),救治了許多百姓,教人十分欽佩。只是堂主方才說,蓮花臺上,已無門主,卻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