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道學(xué)院
噩夢驚醒,齊墨云忽地從榻上坐起,渾身冷汗。
他打量四周,竹榻,薄被,竹椅,桌柜都是常見的農(nóng)家之物,十分樸素。木格窗欞,糊著窗紙,透入清晨的陽光。
屋子的角落里,還有一把寬大的木劍,長逾四尺,式樣古樸。
這是什么鬼地方?
他皺起眉頭,拿過床邊的黑色粗布長袍,嫌棄地打量一眼,還是將它穿上了。
桌上有一副黑色的抹額,他將頭發(fā)束好,抹額套在頭上,順手拿起桌上的銅鏡。
鏡子里顯出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年約二十三四,中等個頭,面色蒼白,眼神清澈而明亮。
倒還是挺好看的。
可是身為一個男人,好看能頂什么用?
齊墨云愈覺不快,不過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他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又是誰?
一陣心悸的感覺透過全身,全然陌生的回憶涌入腦海。
齊墨云捏著眉心,惱怒地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后他無可奈何地推門,走了出去。
清新的空氣,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群山綿延,滿目蒼翠,山間薄霧冥冥。
一個十七八歲的矯健少年,肩掛巾帕,手里捏著一支竹制的牙刷路過,開開心心地對他叫道:“早呀,大師兄?!?p> “嗯?!饼R墨云矜持地點頭,他搜索著記憶,知道這個少年叫做宋云雷。
大師兄今日似乎是變了一個人,面色如此冷峻,是出了什么事?
宋云雷有心詢問,但是不知怎地,齊墨云冷若冰霜的面孔令他不敢開口。
要是往常,大師兄早就與他有說有笑了。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師兄,你不去洗漱么?”
“好?!饼R墨云轉(zhuǎn)身進屋,找到自己的臉帕和牙刷,又從瓷罐里舀出一點粗劣的牙膏,十分嫌棄地瞅一眼,跟著宋云雷往屋后的石壁去了。
石壁前有挖出的盥洗池,一條石槽將山上的清泉引來,涓涓細流,十分清冽。
鶴州武道學(xué)院,大弟子,南楚皇朝。
齊墨云一邊洗漱,一邊腦海里閃過許多字眼。
南楚國之鶴州府,位于國都以西八百余里,雪陵山麓。
一條南熏江蜿蜒向南,流經(jīng)府城。
武道學(xué)院位于城南二十余里之迎鶴山,景色幽美,僻靜少人,正是習(xí)武修道之好去處。
可是弟子們這天都在議論紛紛:“大師兄今日恁地古怪?!?p> “是呀,平日里他十分謙和,與咱們有說有笑。今日倒像是變了一個人,說話冷冰冰的,十分不耐煩。”
“想是遇見了什么煩心事,過兩日便好了。”
“且不論這個,我聽學(xué)監(jiān)說,西魏皇朝公主,今日會來咱們學(xué)院?!?p> “西魏公主?她來做什么,難道是選駙馬?”
“哈哈哈哈,”宣布消息的弟子大笑起來,“我也想做這樣的美夢。可惜不是,據(jù)說是因為西魏朝廷一樁要緊之事?!?p> 齊墨云沒有聽見這些議論,他早早地提著木劍,出了學(xué)院山門。
沿著山道下坡,路旁是一片樹林,落葉滿地。
他步入樹林之中的空地,凝思默想一會,倏地一劍刺出。
滿地落葉,無風(fēng)自起,旋轉(zhuǎn)著,扭集在一處,仿佛一條黃綠駁雜的大龍,圍繞著他的身軀,上下翻飛舞動。
大龍呼啦作響,速度極快,聲勢驚人。
驀地,齊墨云手腕一抖。
密集成團的樹葉嗖地飛散開去,在地面鋪成一道齊齊整整的圓環(huán)。
齊墨云暗自沉吟,微覺訝異,這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的學(xué)院大弟子,其實力與當(dāng)初的自己,倒也不遑多讓。
一個年紀(jì)輕輕的貧家子弟,能有這等修為,當(dāng)?shù)闷痼@才絕艷四字。
只是體內(nèi)真元流轉(zhuǎn),頗有澀滯之意,令齊墨云眉頭大皺。他知道,這是因為修煉不得法,致使體內(nèi)神田意海,遭受了暗傷。
“好,好手段!”樹林之外的石徑之上,傳來喝彩之聲,打斷了齊墨云的沉思。
他轉(zhuǎn)頭瞧去,為首的是一個美貌少女,碧玉年華,身穿一件酡紅色織錦緙絲長裙,十分華麗,滿頭珠翠,肩掛披帛,身后跟著兩個使女,和兩名精壯扈衛(wèi)。
喝彩之聲,便是從兩個扈衛(wèi)口中喊出,向他直伸大拇指。
華服少女面有憂色,眼中卻流露出贊嘆欽佩。
陪在少女身旁的,是一位四品緋袍文官,年逾四旬,瞧著頗為儒雅。
齊墨云腦海里浮現(xiàn)一個名字:鶴州刺史,王承仲。
“這位便是武道學(xué)院之大弟子,齊墨云。乃是年輕一輩之中,最為出色者?!蓖醭兄俚吐曄蛏倥忉?,又招手喚他,“墨云賢侄,還不過來拜見西魏長公主殿下?”
然而齊墨云只淡漠地掃了他們一眼,便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王承仲大覺尷尬,那位長公主卻含笑開解:“武道高手,自然是有些傲氣,王使君不必介懷,還請引著我等,去見山長罷。”
“好,長公主殿下請隨下官,往這邊來?!?p> 武道學(xué)院占地近四十畝,內(nèi)有近百名年輕弟子修煉習(xí)武。西魏長公主要來的消息已經(jīng)傳開,大伙兒雖然都遠遠避開,仍然忍不住伸頭探腦地打量著。
山長徐鶴田,早年也是名動天下的武道高手,才兼文武,書劍雙絕。并在南楚朝廷之中,擔(dān)任官職。
后來他因為修煉之時出了岔錯,以致腿腳不便,遂辭官歸去,于鶴州這偏遠之地,創(chuàng)立武道學(xué)院,一心培育弟子。
致遠堂內(nèi),徐鶴田相貌清癯,端坐于四輪推車之中,神色沉靜地聽著西魏長公主西門瑤詳述來意。
西魏先皇北狩之時,忽然病重,駕崩之前,托孤于族弟西門仰。西門仰乃自任太尉,獨攬大權(quán)。
因少帝不甘為傀儡,有奪權(quán)之心,西門仰遂弒帝另立,迎回被留在大燕國東都的西門玦為新帝,其妹西門瑤也跟隨兄長一道回國。
西門玦登基之后,韜光養(yǎng)晦,對叔父十分恭謹(jǐn),卻暗地里培植勢力,突然發(fā)動,一舉將政敵斬殺,終于親掌朝政,統(tǒng)御國家。
魏帝掌國,思念生母,遂遣使臣,攜金銀珠玉往東都覲見大燕皇帝單于德,懇請燕國放回母親。
單于德收下了西魏使臣獻來的禮物,卻要求西魏人另遣少年武士前來東都,讓兩國俊秀子弟以武會友。倘若西魏獲勝,便可將太妃送還。
于是去歲之時,七名西魏年輕武官、世家子弟等,前往東都,挑戰(zhàn)大燕武士,結(jié)果一勝六負,怏怏而回。
太妃娘娘自然是沒能接回西京。
這一回,魏帝秘密致書南楚國主,懇請相助,遂有西魏長公主鶴州之行。
徐鶴田輕拈胡須,沉吟未決:“學(xué)院暗中相助貴國,未免有作弊之嫌也?!?p> “奴與皇兄,無一日不思念母親,豈能忍心見她在東都煎熬受難。”西門瑤神色凄苦,盈盈拜倒,“況且貴國與敝處,皆為華種,大燕國主,卻是北地戎族。自古華戎不能兩立,咱們與大燕之間,遲早兵戈相見,到得那時,奴與皇兄又如何周全得母親性命?還請山長以大義為重,施以援手?!?p> 身形健壯的學(xué)監(jiān)石文定在一旁聽著,忍不住說道:“長公主之言,極有道理。大燕皇帝扣住西魏太妃,令帝室骨肉分離,此事原本就大大不該。況且,至尊亦有詔旨,囑咱們出手相助,豈可作壁上觀?”
“若此事辦成,”坐在一旁的王承仲也說道,“王某當(dāng)遵陛下之托,另拔學(xué)田四百畝,劃給貴處?!?p> 石文定更覺心動:“魏帝純孝之思,理當(dāng)成全!就請山長選拔賢俊之才,跟隨長公主,一道往赴東都?!?p> 徐鶴田知道此事不能不辦,便覷著石文定問道:“以學(xué)監(jiān)之見,誰去為好?”
“龍舞陽、舒靖海,還有宋云雷?!笔亩ê敛华q豫,“有他們?nèi)齻€,足矣?!?p> 西門瑤突然插言:“聞?wù)f貴處大弟子齊墨云,技業(yè)非凡,可否請這位齊家郎君,率領(lǐng)前往?”
“長公主還要挑上齊墨云?”石文定笑了,“這豈非明珠彈雀?!?p> “以天下之大,后起之秀不計其數(shù),咱們不可坐井觀天,妄自尊大。”徐鶴田神色嚴(yán)肅,輕輕搖頭,“這一回,就算是他們幾個出去歷練,能有齊墨云領(lǐng)頭照應(yīng),咱們心下也踏實些?!?p> 于是石文定便吩咐門外的弟子,去將齊墨云找來。
那弟子尋了許久,才發(fā)覺大師兄坐在一處屋頂之上,遠眺群山,默默出神。
齊墨云跟著這小師弟來到山長所居的致遠堂,聽完學(xué)監(jiān)吩咐,他微微不耐:“不過是意氣之爭,這勝負有什么要緊,也值得咱們出手?就算西魏弟子們今年輸了,明年再比就是,學(xué)院又何必蹚這趟渾水?!?p> 徐鶴田、石文定二人都愣住了。
齊墨云瞧也不瞧神色失望的長公主,和面色極為難看的王刺史,起身打算告辭。
“墨云,往日里你不是這般性情,向來公正好義,熱血衷腸?!毙禚Q田有些詫異地瞅著他,“就算你無意出手,好歹你是他們幾個的大師兄,隨同前往,照拂一二,不也是你分內(nèi)之事么?”
我才不是他們的大師兄,齊墨云險些脫口而出,不過他到底將這句話給咽了下去。
“這東都比武,說到底只是西魏與北燕之事。再者,學(xué)院并非官辦,就算皇帝有詔書來此,咱們也大可不遵。就算齊某執(zhí)意不肯,難道皇帝還會將我鎖拿下獄不成?”
他神色淡漠地說完這番話,便轉(zhuǎn)身出了致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