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瑞文哪里知道她還有一個姓趙的數(shù)學(xué)老師啊。
但是比起讓她相信趙正是她兒子,數(shù)學(xué)老師這個身份應(yīng)該更能接受才是。
趙正在大錢埠的勢力范圍內(nèi)轉(zhuǎn)了整整一個大圈,最后錢瑞文推著她的那輛破二八載重,又把他“羈捕”回了錢家。
趙正跟著那個瘦小的少女,一副剛剛出去玩就被抓回來的臉色。沒轍,這叫血脈壓制。
錢得用看著趙正,一臉莫名,“趙先生,這是迷路了么?”
“啊,沒呢?!壁w正強(qiáng)顏歡笑,“這不看雪下得挺好,我爬山去看雪去了嘛!最近在研究寫生,雖然我是教數(shù)學(xué)的,但畫畫也還是能畫兩筆的?!?p> 錢瑞文把自行車靠在了土墻頭,臉上露著抱歉的微笑,“趙老師,真對不起呢,快進(jìn)來烤烤火!”
趙正裝模作樣地坐在火塘邊,錢瑞文端來了茶水和點心,畢恭畢敬地坐在了對面。趙正沒敢仔細(xì)打量自己親媽小時后長得多好看,只覺得面前坐著的那個少女,腦后扎著兩條麻花辮。頭別兩只紅發(fā)卡,皮膚白皙,一張清秀的瓜子臉兒沒跑,小巧的臉盤子上嵌著兩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再配上那張時而爽朗笑著的嘴,說是美人胚子那絕不過分,確實也當(dāng)?shù)蒙吓R鎮(zhèn)街上一枝花的美譽。
“趙老師是新來的?”錢瑞文打斷了趙正的思緒,“可你也沒見過我呀,怎么就知道我呢?”
趙正嘴里開始跑火車:“這不剛到學(xué)校,先幫著處理了一下學(xué)生檔案嘛。我這人記性好,我們班的大多數(shù)我都能記得?!?p> “哦!”錢瑞文微微地點了點頭。
閣樓上下來個人,趙正一瞅,大舅錢程。
小伙子看熱鬧不嫌事大,順道還問了句:“趙老師,你臉上怎么紅了一塊?”
趙正張了張嘴,不好怎么說,對面的錢瑞文連忙岔開話題道:“二哥和三哥呢?”
“在樓上打撲克呢!”錢程抓了一把花生,一邊剝一邊說。
趙正心說剛好,便道:“錢會計,我今天找到你們家黃鱔的銷路了!”
錢程一聽來了勁,挨著錢瑞文坐了下來,“你們學(xué)校伙食這么好?二十七斤黃鱔啊,一頓就給造完了?”
“什么黃鱔?”錢瑞文問道。
趙正知道他媽最討厭這些東西,只好長話短說,把今天的事略作了一些加工,告訴錢程。只說自己想去爬爬山,看看雪,那一袋子黃鱔也不好提溜。就做了個順?biāo)饲椋u給水泥廠機(jī)關(guān)大樓了。
錢瑞文聽了直皺眉咋嘴,那玩意也是人能吃的?
“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黃鱔壯陽來著!”錢程擺了一屁股,把錢瑞文擠到一邊去了,“那敢情好,等雪停了,我和老二他們再去挖點。”
“行!”反正是做個順?biāo)饲?,肥水不流外人田。趙正就把秦墨也介紹給了錢程。錢會計別看都二十一二了,聽著有錢賺,開心地跟個娃似的。這會看錢得用還在外面抽煙,于是躡手躡腳地上了閣樓,去找老二老三,三人也不知道躲在上面說了些什么,高興地樓下都能聽見他們在偷笑。
錢瑞文陪著趙正聊了會天,高金花就把鋪給搭好了。這都不需要趙正開口,錢家人熱情地就把所有后顧之憂都解決掉了。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趙正在錢家感受到了最原始的親情。錢瑞文端著洗腳水離開的背影,除了背景不同之外,和二十一世紀(jì)那個媽根本沒任何區(qū)別。
趙正躺在錢瑞文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底是娘家人??!
第二天一大早,趙正起床的時候,錢家人就走得剩錢瑞文和錢得用了。三兄弟不知道去哪里找錢去了,高金花則去二舅姥爺家接小妹,畢竟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
趙正只好跟著錢瑞文和錢得用三人一起吃了早飯,那是趙正最討厭吃的紅薯稀飯。但此時此刻吃下來,趙正反而覺得這是他從來沒有吃過的鄉(xiāng)土美味。臨出門前,錢瑞文還擦了擦手,從灶臺上方吊著的那些臘肉里挑了一塊三斤多重的熏五花肉,然后一直把趙正送到了馬路上。
“趙老師,我知道你們吃商品糧的平時也舍不得買點肉吃。這是我們家養(yǎng)的大肥豬,養(yǎng)了兩年了呢。上個月剛殺的,你帶回去,蒸著吃?!?p> “好!”趙正伸出手,像是理所當(dāng)然似的接了過來,也沒說句客氣話。等錢瑞文已經(jīng)走了,趙正這才回過神來,如此厚重的大禮,他至少應(yīng)該說一聲謝謝的。
他就那么站著,扭著頭,看著那少女離去的背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一時間,手里的肉它忽然就不香了。
他多想喊一聲啊,哪怕就喊一聲媽。
但就怕被錢得用端著土銃給他一槍……
一想到銃,趙正就想起了和大銃的約定。說好了三天,眼看著一來二去已經(jīng)快要過去一半時間了。趙正向雙林鎮(zhèn)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頭向宜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說急不得,認(rèn)親這種事兒還得從長計議。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丟了外婆這一家了,別到時候雙林鎮(zhèn)再丟了奶奶那一家,就真的是孤家寡人,得不償失了。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趙正打定了主意,先回宜城,搞定啟動資金這一塊最難的事情。等有了錢,他便能再圖以后。無論干點什么,既然他回來了,那就得堂堂正正地發(fā)家致富,讓這個原本不屬于他的時代,盡量地讓他屬于這個時代。
趙正插著手,欣賞著馬路對面那一望無盡的雪原。它在冬日蟄伏,但等到開春的時候,那些田地里會竄出許多嫩綠的苗,經(jīng)過春雨的灌溉、烈日的烘曬,最后變成一顆一顆的糧食,一畦一畦的蔬菜。
“嘟——嘟——”遠(yuǎn)處一輛班車在崎嶇的雪路上駛來,車輪碾壓泥雪的聲音打斷了趙正的思緒。一抬頭,天空露出了些許陽光,正懶洋洋地灑在了趙正的身上。
趙正知道,1986年才剛剛開始,但1987年卻已經(jīng)不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