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父
請理解我在這萬家團圓的新春佳節(jié)想起我的父親，他已去世21年。在暮色四合萬家燈火時想起，在街頭人潮涌動時想起，在一家人團聚小酌一杯時想起。
父親生前是那樣普通的一個好人，高高瘦瘦，從不與人起爭執(zhí)，善良平凡脾氣好，放在人群中也是個氣質(zhì)儒雅的帥男一枚。我是父母親最小的孩子，相比之下，父親更偏愛我的兩個哥哥，在我幼小的時候母親生病了，父親擅作主張就把我寄養(yǎng)在鄉(xiāng)下，母親聽說后急忙把我接回家。童年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因為他的工作是在野外干地質(zhì)勘探，常年不在家，家里家外大都是母親一個人操勞，平時也是姐姐哥哥們幫忙做家務。長大些懂事后，心里就有些埋怨父親，埋怨父親在自己成長階段的缺失。甚至有一次，同住一個家屬院的同班同學問我有沒有爸爸，怎么從來沒有見過？我心中對父親的不滿又上升了一個高度，可是回家后我卻什么都沒有說，看著母親早生的白發(fā)我覺得心疼，就在那一刻我發(fā)覺一個家庭責任感強的父親對所有家人是多么重要。
直到我上中學時，在母親強烈要求下，父親才調(diào)回來，雖然做著普通的工作，但一家人團聚的日子真好。處于叛逆期的我，會不時地用言語頂撞父親，他總是無奈地辯駁兩句，一會兒功夫就又笑瞇瞇，一會兒揉面蒸饃，一會兒又擇菜洗菜，似乎他總是說不過我的伶牙俐齒，現(xiàn)在想來，那其實是父親在包容我。
對父親的看法改觀，是源自于父親的一次落淚。那一年我高中畢業(yè)，學了文科的我拗不過父母，去考只招理科生的技校，錯失了高考。考完后我很失落，言辭激烈地指責了父母，甚至想要離家遠行，去大城市打工。那時候我的態(tài)度決絕而自私，卻沒體會到父母的出發(fā)點都是對孩子好，希望孩子以后有個穩(wěn)定的工作。就在我離家的前夕，母親悄悄告訴我，父親舍不得我一個人遠走他鄉(xiāng)，幾天都沒休息好，這會兒正在掉眼淚呢！我一下懵了，那個見誰都笑瞇瞇的高高大大的父親，那個一向?qū)ξ也辉诤醯母赣H，竟然為了我而不舍和自責，他竟然落了淚！我沒有去勸慰父親，自己內(nèi)心斗爭了一整夜，第二天平靜地跟母親說，我留下來。在那個時候刻，我的心境猶如褪去外殼的柳芽，遇暖而生，原來父親和母親一樣，都是在乎我的。
后來我參加了工作，認識了現(xiàn)在的老公，當時老公家底一窮二白，最初父親看不上老公這個毛頭小伙，覺得他長相不夠帥氣還條件差，但日子久了，看到老公對我方方面面的照顧，對全家人相處投緣，也就同意了我們的關系。在我結(jié)婚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纏綿病榻數(shù)年甚至還曾出現(xiàn)過生命危險。也許是我這個最小的女兒也已出嫁，他的心情舒暢，在我婚后一年之內(nèi)，父親的病情奇跡般穩(wěn)定了下來。那段時期，是我和父親相處最和睦的日子，隔兩天我就買些菜回家，老公工作之余會花樣翻新地做些飯菜，哥哥姐姐也經(jīng)?；厝ヌ酵淮蠹胰似錁啡谌?，笑談晏晏，讓父親暫時忘卻病痛的折磨，他那狡黠又慈祥的笑容直到現(xiàn)在我仍依稀可見。
在我懷孕七個月的時候，父親的病情突然又嚴重了，在原先病癥的基礎上，又查出肺癌和尿毒癥。最初家人們向他隱瞞了真實的病情，后來他也不再去問，只是一味地配合醫(yī)生診治，洶洶而來的病魔卻沒有放過他。在我兒子出生時，他已水米不進，針藥不入，瘦的皮包骨頭，還不時吐血。我母親把我兒子抱給他看，父親開心極了，一直念念叨叨，說病好了一定去給我?guī)Ш⒆?，說得母親都想落淚。
父親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在我坐月子期間，母親去接我和老公，說父親一直念叨我們，吃不下喝不下，就想見見我們。那天屋外的雪已停，屋內(nèi)的父親形容枯槁，半靠在床頭，見我們進來卻強打精神，但淚水卻止不住的流，問我還有幾天能出月子？能不能再見到孩子？問完他就自顧自地數(shù)手指頭，一天兩天三天…可數(shù)著數(shù)著就混亂了，他兩眼淚汪汪地問到底還有幾天呀？那一刻我的心都揪疼了，卻只能慢聲安慰父親。母親說父親已經(jīng)出現(xiàn)幻覺，口吐血腳出血，不吃不喝二十多天了，只剩最后的念頭支撐著他，那就是等我出月子，可以見到我和孩子。父親清醒時對母親說，孩子太小了，他放心不下，讓母親以后多照顧。不成想，那一面竟成訣別，父親在我兒子滿月前一天憾然離世，父親的生命永遠定了格。在后來的日子里，每每想起父親的淚眼，總感受到濃濃的父愛如山，我也常會淚眼婆娑。
過了年，就又到父親的忌日了。都說人去世后會化作星辰，守護家人的平安，凝望星空，不知父親是那顆星宿？21年過去了，母親身體康健，兒子已長大成人，我們一大家子人都在相互守望，父親您不用掛念。春節(jié)將到，無數(shù)親人闔家團圓，我在心底里默默念一句，父親，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