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兒,你看,這只簪子是當年你父親下放到封里城時,在那做太守的世交祁憬悟祁伯父定娃娃親時互贈之物。聽粱夫人說你祁伯父的公子非墨已官拜大將軍,你年紀也不小了,什么時候,得讓你爹過去走動走動?!比~夫人從一只木盒中取出一枚翠色水潤的玉簪。
“娘,已過去那么多年了,您還記得?!比~凝煙淡然。
“記得,怎么能不記得,就看煙兒你什么時候成全了娘的心愿?!比~夫人握著葉凝煙的手笑著說。
“娘,女兒還想多侍奉您幾年呢。”葉凝煙依舊淡然以對。
“傻孩子,待你過了門,這里還是你的家啊。前幾天你祁伯父來信,還說到此事,信中也說讓我們有事沒事抽時間過去小住。”葉夫人將玉簪別入柔順的發(fā)絲,稱得玉簪更為靈動。
“娘,那不過是祁伯父客套罷了?!比~凝煙纖指撫上玉簪,輕輕卸下,摩挲著玉簪。這枚發(fā)簪雖稱不上是玉中瑰寶,但玉質細膩,呈青碧色,置在手中玲瓏溫潤,一點綠沁上一細小蠅頭小楷的“墨”字鏤空地嵌在簪頭,透過光線,那“墨”字像是在那沁中流動,也算得是難得的上等玉了。
“誰說,你祁伯父說非墨在虎鉗一戰(zhàn)中眉間受傷,還擔心我們不會把你許過去呢。據(jù)說非墨這么多年沒見,可是長得一表人才,就是略顯清秀了,這不正好,傷疤可添了英氣?!比~夫人調侃道。
無力反駁自己的娘,思緒飄遠,想著第一次見面,那個連茶盅都端不穩(wěn)的小孩,多年不見已成為眾人羨慕、欽佩的大將軍,想到這葉凝煙嘴角輕牽。
“小姐!小姐!”貼身侍女扶嵐急切的聲音由遠及近。
“出什么事了,這么急急噪噪,沒點規(guī)矩”葉夫人笑著說道。扶嵐這丫頭,四歲時被葉凝煙從外面帶回來,一塊長大,雖是主仆相稱,實則謂之姐妹也并無不可,而這冒冒失失的性子,也一點沒變。
“小姐,小姐,快和夫人逃吧,老爺被奸賊誣陷通敵賣國,已經(jīng)被……被斬于午門鄭?!狈鰨勾驍嗳~夫人的話,掛著淚跑進堂廳,一下跪在葉凝煙和葉夫人面前。
“扶嵐,不可胡說,爹怎么會通敵賣國?!比~凝煙手一抖,玉簪滑落在地的一瞬間,碎作兩端。
“是真的,扶嵐親眼所見,行刑的監(jiān)官念著詔令,言之鑿鑿,不敢胡說。夫人、小姐,您們快逃吧,大隊官兵已經(jīng)往這邊來了,是要來捉拿夫人、小姐一同領罪?!狈鰨棺ブ~凝煙的手腕,力氣大得捏得葉凝煙生疼。
“老爺,怎么會……”葉夫人踉蹌著,一臉的不置信。
“扶嵐,去帳房將家中錢財散于府中上下,讓他們隱姓埋名,各處謀生吧。還有,在書房臥醉蘭旁邊的暗格中,包些銀兩,我們馬上走。”葉凝煙愣了半晌想起什么,對扶嵐說道,轉身扶起臉色蒼白癱坐在太師椅上的母親。
“煙兒,如今,我們只能去投奔你祁伯父了。”葉夫人喃喃道。
“夫人、小姐,我已按夫人的指示遣散了府中上下,我們快走吧,要不一會官兵到了就沒法走了?!狈鰨够氐教脧d,急切地說。
“煙兒,玉簪,這……”葉夫人從噩耗中回神,記起祁憬悟信中所說,一眼看到地上已碎的玉簪。
“釵既斷,亦無緣。我與他,就若不曾相見吧?!比~凝煙拾起嵌有墨字的一端,捏在手心,細不可聞地低語著。
院落中,樹影搖曳,墨黑的蒼穹,一輪血月紅得悲涼……
三人出得后門,一輛系著馬匹的夜香車停在那,從暗角處向三人走來一個農夫摸樣的中年男人,近到跟前,正是葉府管家端方。
“端方?”三人見端方此時并未走,內心百感交集。
“夫人、小姐?!眮砣苏侨~家管家端方。
“你怎么?”葉夫人不解端方為何沒有離開。
“夫人,老爺待我不薄,從給老爺做書童起,我便一直跟著老爺,這次老爺走之前便吩咐我,如果他遭遇變故,就要想辦法護送夫人和小姐離開,端方?jīng)]用,只能用此方法委屈夫人和小姐了?!倍朔郊t著眼說著,惹得其余三人也濕潤了眼眶。
“端方,難得這時候你還記著老爺?shù)那檎x,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葉夫人急道。
“老爺對我說的時候我也問了,可老爺說還是我不知道的好。可怎么樣,我也不會相信老爺會通敵賣國。如今老爺被奸人所害,我必須安然無恙地護送夫人和小姐出城,只是得等來日再回來為老爺報仇雪恨了?!倍朔秸f到此處已是死死地咬緊牙,黯然淚下。
“也只好如此了?!比~夫人轉過頭,留戀地望著府院默默落淚。
“事不宜遲,夫人、小姐隨我來?!倍朔秸f完便向那夜香車走去。
那夜香車車頭前套著兩匹馬,除開策車的地方,后板擺放著四只大木桶,還未移開桶蓋,便聞到一股污穢之氣腥臭至極,直直引人作嘔,可那又能怎么辦,現(xiàn)在還是將夫人和小姐帶出城再說。
“管家,你不會是想讓夫人和小姐藏這里面吧?這么臭,你怎么……”夫人和小姐何曾糟過此等的罪啊,即使是逃命,就不能想想其他的法子了么,嵐想著和端方爭辯。
“扶嵐,快?!倍朔酱驍喾鰨沟脑?,紅著眼睛對著扶嵐喝道。
“這包是紫梵香,有除臭的功效,委屈夫人和小姐了?!倍朔綄⒆翔笙憬唤o兩人,利索地跳上車后板,將桶蓋揭開。
“到了這個地步,何談委屈。只是怕連累到方叔你。”葉凝香憂沉聲慮道。
“小姐放心,我已經(jīng)打探過了,大部分的官兵已經(jīng)往府上趕來,守城門的是新來的,我們這樣裝扮,不會露出馬腳的?!倍朔桨参康?。
扶嵐穿著一件農婦的衣服從轉角處的暗角出來,頭發(fā)有些蓬亂,臉上用香灰和著泥胡亂涂了一臉,生生地老了二十幾歲。
原來之前端方知曉老爺遭遇不測之時,便讓扶嵐準備了普通農婦的衣服在轉角的地方,以便應對。
“此地不宜久留,夫人、小姐,我們到得安全之地再細說,此時還是快躲到桶內,我們好乘著城門關閉之前出城?!倍朔秸f完扶葉夫人和葉凝煙進到夜香桶內。
“夫人,小姐,委屈您們了。”端方坐上車,扶嵐也跟著坐在端方旁邊,一時之間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上。
“駕!”端方鞭子一揮,馬兒吃痛,跑了起來。
城門邊。
遠遠看去,比平時多出兩倍的守衛(wèi)執(zhí)戟列隊嚴整以待地守在城門,只幾個守衛(wèi)挨個盤查著想要出入城的過往行人,不時還有人被守衛(wèi)帶到城墻腳下細細盤查。
“吁,吁?!倍朔嚼樟死帐种械捻\繩,放緩了前進的速度。
“管家,這么多守衛(wèi),可……可……怎么辦呀?”扶嵐慌亂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別慌,按我之前與你說的,小心應付,不會有事的,別慌?!倍朔缴钌畹囟⒘朔鰨挂谎郏€(wěn)聲說道。
“可這么多守衛(wèi)?!狈鰨鼓笾嚢训氖?,指節(jié)都有些泛白了。
“老爺夫人待我不薄,小姐待你更是親如姐妹,我們一定要護著夫人和小姐出城去祁老爺那,不能出岔子。實在不行,一會我來拖住他們,你看我眼色闖關出城。出了城你告訴夫人和小姐,往東行兩個時辰,再翻幾個山頭,就到封里城城了,我脫身后會去與你們會合,見機行事。懂了沒?”扶嵐在腦袋里過了一遍端方說的,使勁點點頭。
端方見此,乘無人注意兩人,遂將夜香桶邊的夜香往兩人身上抹了一些,那味道使得扶嵐差點嘔了出來,端方穩(wěn)了穩(wěn)心神,策車向城門守衛(wèi)駛去。
“干什么的,停車?!币幻匦l(wèi)看有馬車過來呵道。
“吁!吁!”端方拉緊韁繩,周圍的人群一陣騷亂,都捂著鼻子側身讓開夜香桶,生怕沾染到桶上的污穢之物。
“什么東西啊,真他媽的臭?!币幻匦l(wèi)向他兩人走來,老遠便聞到異味,趕緊用手掩著鼻子罵道。
“哎喲,軍爺,這玩意臭是臭了點,可真正兒是個好東西呢。”端方一臉的神采向守衛(wèi)夸耀著
。
“好東西,好東西你怎么不給吃了。”守衛(wèi)鄙笑道。
“軍爺,你可真說對了,我們農家啊,可都靠它才能填飽肚子呢,您想啊,如果這不澆灌到田里,長不出糧食,那我們可也就沒得吃了,只是到了爺這里,這玩意只怕污了爺?shù)谋牵瑪嚵藸數(shù)呐d致啊?!倍朔竭叴曛诌呉荒樖袃~地笑著。
“行了,行了,哪那么多話,盤查,下來吧你?!笔匦l(wèi)用手在鼻端扇了扇,夜香味一直不散,趕忙又將手捂住口鼻,干嘔了幾聲,沖端方嫌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