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屋檐的雨水落在了青石板上。這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景象,并不會有人關心。然而,死牢里有一個銅錢那么大的小口,從這個小口里只能看到青石板上的雨水泛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喜歡下雨天嗎,她可能并不喜歡,但這只是她唯一能見到的美景。被囚禁在這里多少年了,她并不記得,只能從那個小孔里看見白天和黑夜交替,雨天和晴天的區(qū)別而已。
她的發(fā)絲早已不復當年模樣,變得純白,長至腳踝。成王敗寇,她輸?shù)靡粺o所有。九道喪鐘響徹云霄,這是帝王駕崩才能擁有的規(guī)格。她笑了笑,從始至終,哪怕承受了煉獄的黑暗和痛苦她都沒有哭過,而此刻,卻淚流滿面。
她比那個人活得久,她才是笑到了最后。瞳孔漸漸渙散,死亡是結束嗎,如果是結束,一定要讓她的靈魂和記憶一起煙消云散。
風云變幻,震耳欲聾的雷聲令人惶恐不安。時間仿佛靜止一般,空洞寂寥。
悅耳的風鈴聲搖醒了眉頭緊蹙的女孩兒,呆呆的睜開眼睛,一切如夢幻,如噩夢。為什么還要讓她重活一次,兩次錐心刻骨的痛苦足已湮滅她的靈魂,讓她瘋魔,扭曲。
刺骨的寒風凝固了她臉上的詭譎,她第一次死亡是死在了與母親的情夫同歸于盡的爆炸之中,母親勾結了情夫奪了父親留給她的家產。為了奪回她的東西,她什么都做得出來,踐踏了她自己,踐踏了她的尊嚴,玉石俱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原以為死去的自己卻復生在了北棠國花家之女花無鳶的身上。陌生的時空,陌生的朝代讓她不安,但很快她便明白,她要活著。她自詡一個來自未來的人能在這里活得風生水起,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斂盡天下的財富,只為守著一個人。
愛一個人便會被愛蒙蔽雙眼,她的威望和名聲遠勝于一個帝王,不知何時,他便不愛了。曾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卻在他登基為帝,冊封她為皇后時,轉眼賜封了另一個人為妃。
他忌憚她的勢力,一點一點奪了她的權,殺了她的心腹,將她幽禁在死牢里。一日一日的折磨,她被死牢里的囚犯侮辱,比之青樓的妓子還要不堪。
那時候從憤怒變得絕望,直至麻木平靜。在死牢里的幾十年,她唯一活下去的慰藉就是她要笑著活到最后。那個人想看她認輸祈求,想折斷她的傲骨,絕無可能。
腳步沉重緩慢,銅鏡里的女孩兒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臉色蒼白,顯得楚楚可憐。這張年輕美麗的臉可是未來整個天下的第一美人。她笑了笑,尖銳鋒利的簪子在臉上劃下兩道血痕,即使痊愈,也會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疤。
“小姐!”丫鬟端著水盆走進屋,便看見自家小姐滿臉血污的笑著,詭異得滲人,她幾乎站立不住,雙腿一軟,差點兒暈過去。自家小姐天真溫柔,這大病一場后簡直讓人覺得可怕。
花無鳶一步一步的朝丫鬟走去,鋒利的小刀沒有任何痛苦的了結了她的性命。她倒在地上,沒一會兒,便有人發(fā)現(xiàn)了死去的丫鬟和滿臉鮮血的她,一時之間,花家雞飛狗跳。
花無鳶是花家獨子花程阜的嫡女,竟然被刺客闖進花府毀了容,這手段不可謂不毒。
皇宮里的御醫(yī)來了好幾位,皆面色凝重,一片惋惜之色。雖然花無鳶是花相國的嫡女,本應有一個好的前程,然而這臉一毀,長大后注定上不了臺面。
“鳶兒真是太可憐了?!比棠锊亮瞬裂劢堑臏I水,一臉擔憂之色。
“相爺可得查出真兇,為可憐的鳶兒做主呀?!逼咭棠镢挥?,眉目不忍。目光不經意的掃向屋子里的每個人。嫡女僅僅是被毀容,沒被傷了性命,故而不是相爺?shù)乃罃?,只怕是內院里的人干的?p> 花程阜眉頭緊鎖,她的女兒雖小,但卻和太子很是親近,早已訂下了親事。只待鳶兒及笄,便會成為太子妃。如今毀了容,莫說是和太子成婚,就是隨便一個皇子的正妃都做不了。
若被太子退婚,更是無人敢再娶他的這個嫡女。搖了搖頭,鳶兒本來是他寄予厚望最好的一步棋,現(xiàn)在卻成了一顆廢棋。
月明星稀,花無鳶淡漠的坐了起來,臉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疼痛會讓她的臉色慘無血色,卻并不會讓她的眼睛和心臟有任何波瀾。從此,她不會被那個權利中心看在眼里,不會做一顆棋盤上的棋子。她要做一個局外人,操控全局的幕后黑手。
第二天清早,她便向花程阜辭別,要去花家祖籍的宅子靜養(yǎng),花程阜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业娜?,沒有一個是有心的,有利用價值的,會好好教養(yǎng),沒有利用價值的,也會直接舍棄。但她好歹是嫡女,縱使毀了容,也改變不了她嫡女的身份。
靜靜的坐在馬車里,耳朵里傳來了喧鬧的賣叫聲。上輩子她信的,她愛的,無一不在利益和權利面前舍棄了她。指尖兒劃過杯子,不過是輸了一次而已,而這一次她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怕,無憂亦無懼。
喧鬧聲漸漸消失,馬車已經離開北棠國的皇城。她的親生娘親和一母同胞的大哥回了娘家探親,本應今日午時便會趕回來見她,但她一大早便離開了花家,注定要撲空。
哭鬧也好,關切也罷,他們的悲喜統(tǒng)統(tǒng)與她無關,她只會覺得吵鬧,故而并不想見他們。
行了半個月的路程,才到了花家祖籍的宅子。這里偏居于一個小鎮(zhèn),更是位于北棠國的邊界。這個宅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宅子里長滿了雜草,雖是花家最先發(fā)家居住的宅子,但早已被閑置。
這次從花家出來,她僅僅是雇了一個車夫,連一個丫鬟也沒帶。車夫走后,破敗的宅子寂寥無比,顯得有些陰森。這樣的感覺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反而安心。能抬頭看見天空,能自由呼吸,與那個待了幾十年的死牢相比,這里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