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粵樓的雅間里,崔公看著滿桌的菜肴,神色卻有些凝重。昨日趁著薛府老太君的壽辰專門備了厚禮上門,又請外甥薛忠?guī)兔φf話,想讓她請侄孫薛正幫自己在朝廷里周旋一下??蓻]想到老太君竟然只簡單說了幾句,便將他給打發(fā)走。
今早離開薛府前,不甘罷休的崔公又讓手下給外甥薛忠?guī)€信,約他來此吃飯,商議能否請他單獨說服薛正給自己派點人手。
只是等得肚子都快餓癟了,薛忠遲遲沒有出現(xiàn)。
“大人,要不您先吃點兒?”
同桌的副捕頭,那個又矮又瘦的高旭為他斟上了一杯酒。身旁,又高又胖的副捕頭王環(huán)看著桌上的菜肴移不開眼,也勸道:“是啊,大人。好容易來一次,可別浪費了這燒鵝?!?p> 崔公焦急地看了一眼雅間房門,又看向兩人問道:“你們真的把信給送到了?”
“送啦,是薛家二老爺親自收下的?!备咝窕卮鸬溃八f一有空就會看?!?p> 話音未落,雅間外傳來一陣平穩(wěn)的敲門聲。
“客官,”是店里的小二:“有您的客人來啦。”
“快請,快請!”
崔公趕緊從座上起身,親自上前拉開雅間房門??捎行┮馔?,外邊站著的卻是一個薛家的下人。對方認得崔公,立即作揖請禮道:“崔大人。薛二爺說今日要陪老太君無法赴宴,還望您老人家多多見諒。”
說罷,那人又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封遞給崔公,拜了一拜便轉(zhuǎn)身走了。崔公臉色有些難看,退回座位拆開信封看了幾眼,不禁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罵道:“混蛋東西!”
高旭和王環(huán)彼此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崔公氣急敗壞地在雅間里來回走了幾遭,指著高旭說:“你,現(xiàn)在馬上再到石大人府上去!問問他回來了沒有!”
高旭的臉色有些難堪,“大人,那姓石的擺明了不見您。否則咱們?nèi)チ四敲炊啻?,怎么回回都不在?!?p> “是啊,大人,那姓石的一貫忘恩負義?!蓖醐h(huán)接著道,“要不咱們先吃了這頓,再去您那二姨子那邊求求?”
“還求個屁!”崔公罵道,“就差直接說讓我等死吧!”
他憤憤地將信摔在桌上,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高旭在一旁滿上了酒,勸道:“大人,您別著急。要實在沒有辦法,不如就去城里的白云觀問問?我聽說那邊的道長都很有本事!咱們不如花點錢,請他們?nèi)ソ笛???p> “看個屁!”崔公酒量不好,一杯下肚便已是滿臉通臉,“就算這案子真他娘的是什么妖怪山魈犯的,那你知道它生在哪個山里?躲在什么洞府?”
“這……”高旭看著崔公,表情抽筋一般不知如何回答。
“廢物!都是廢物!”崔公搶過酒壺自己倒了一杯喝下,然后長嘆口氣說:“唉……要是范老捕頭還沒退休該有多好。起碼不會到今天,連半點兒線索都查不到!”
高旭連忙接口道:“那咱們回去就請范捕頭再出山?”
“要是知道他老家在什么地方,我還用得著你們?”崔公有些自暴自棄地罵道,“也罷,也罷!我崔某人一生都過得明明白白,想不到最后竟會栽在如此不明不白的案子上!”
“不好啦!老板,出事啦!”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小二的叫喊,隨即一陣急促的腳步跑過,雅間外一下子變得人聲鼎沸起來。崔公原本就覺得煩悶,聽見這吵聲更是鬧心。他放下酒杯,拍著桌子罵道:“吵死人了!高旭,讓外邊都給我安靜點!”
“是!”
高旭趕緊低著頭推開房門退了出去。崔公又伸手抓起桌上的燒鵝,撕下一條腿大口啃起來。不過興許是菜擱的時間太長了,咬著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味道。他又夾起一筷子魚香茄子,卻也吃不出半點兒魚香。
“混蛋東西!”崔公放下筷子,再次拍著桌子罵道:“什么狗屁館子,分明就是訛人!王環(huán),給我喊外面掌柜的進來!”
王環(huán)還沒吃上一口,只得無奈地放下了筷子。可高旭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一臉驚恐地說道:“大、大人!不好了!大人!您快來看看!”他指著外面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東西,是那東西!”
“什么東西?”
“山魈!”高旭急得喊了起來,“妖怪山魈跟來了!”
“什么?”崔公吃了一驚,指著高旭問道:“你可不要胡說!這還是白天吶!”
“唉喲,我的大人,您趕緊自己來看看吧!”
高旭也不多說,趕忙走上來扶起崔公。兩人走出雅間,二樓的走廊上已滿是各路看客,全都看著樓下在私語些什么。高旭小心翼翼地推開眾人擠出一個位置,伸手指著樓下。
崔公低頭一看,只見大廳中央的桌椅都被推開,一群人圍著地上的擔架,上面躺著一個廚子打扮的老者。他似乎受了重傷,滿身鮮血。身旁,一個掌柜模樣的中年人在手足無措地確認狀況。
“老陳,你醒醒呀!”掌柜無助拍著傷者的臉,似是想要他保持清醒。
“山——”
傷者掙扎著想舉起右手,卻立即暈死了過去。掌柜嚇得面色發(fā)白,趕忙盯著擔架邊的一個小工問道:“怎么會這樣的?怎么會這樣的!”
小工也是沒見過這等場面,結(jié)結(jié)巴巴回話說:“我、我不知道!我去他家尋到時,就、就已經(jīng)是這樣了!怕出什么事,才、才趕緊喊了人抬過來的!”
“哎喲,那、那也別抬到前堂來呀!”掌柜著急地喊道,“還不趕緊去喊郎中!”
崔公并未看出有什么蹊蹺,伸手打了一下高旭的腦袋罵道:“哪來的妖怪?”
高旭指著傷者身上輕聲說:“大人快看,身上全是三道爪??!”
崔公凝神一看,那傷者身上果真遍布著三字模樣的傷痕,胸口更是留有一道自肩斜下劃開的巨大三字型傷口。
“山神廟里邊就有好多這樣的爪?。∈巧谨蹋 备咝褚荒橌@恐的模樣補充道,“大人,不會是追著咱們來城里了吧?”
“休要胡言!”
崔公嫌高旭聲響,又打了腦袋讓趕緊閉嘴。他記得捕快們呈上來的印痕,確實和眼前傷者身上傷口十分相似。而這些細節(jié)他從未對外人提起,想來應該是不會有外人知曉。
難道真是什么妖怪追來了?
崔公內(nèi)心升起一陣恐慌,趕忙盯著樓下又瞧了幾眼,注意到傷者垂落的右手好像捏著什么東西。他立即打發(fā)高旭下去查看。不想就在高旭拉開傷者手時,有人突然從身后一把將他拽起來。
“想干什么!”拽著高旭的人厲聲喝道。
崔公一愣,認出說話的是自己那呆頭外孫——薛全。
下方傳來一陣騷動,薛全把高旭像個球般往邊上一丟。他接連打了幾個滾,差點撞翻一堆看熱鬧的人。很快,高旭生氣地站起身,撩開袖子指著薛全喝道:“小子,你他奶奶的知道爺爺是誰嗎?找死??!”
薛全看著手里搶走的東西一笑,轉(zhuǎn)頭朝著高旭狠狠瞪了一眼。高旭的身形矮小,在氣勢上就已經(jīng)輸了大半,外加薛全的眼神素來十分兇惡,立即就被嚇得不敢再言語,往人群里唯唯諾諾退去。
薛全身旁,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書生蹲下身為傷者把脈。崔公覺得此人有些眼熟,才想起這是昨天帶著貴如黃金的薔薇露來薛府求職的書生。當時沒有機會談上話,現(xiàn)在看來應該是已經(jīng)被老太君錄用了。
書生放下傷者的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木盒遞給掌柜。
“這是麝香保命丹,先喂他服下?!彼坪醵┽t(yī)術(shù),“再去藥店取些金創(chuàng)藥敷上,其他多是外傷,興許還有得救?!?p> 掌柜連連應聲將木盒里的藥丸給傷者服下,又喚來小二趕緊出去買藥。待眾人將傷者抬了進去,薛全才上前問掌柜道:“你知道傷者住在何處,家里還有其他人么?”
“城外西巷口,老陳他一直都租住在那里?!闭乒駠@了口氣道,“好像有一個女兒,就是要尋她才來的北京城。唉……要出了什么事,以后可該怎么辦吶……”
薛全轉(zhuǎn)身要往外走。
“公子又要去哪?”書生搖開扇子擋在他面前,“這還沒吃上飯呢?!?p> “沒空陪你玩?!毖θP躇滿志地笑道,“我要抓妖怪去!”
書生輕輕搖了幾下扇子,“何來的妖怪?”
薛全哼了一聲,把從高旭那邊搶來的東西亮出來。崔公這才看清,那是一塊古怪的黑色毛皮。
“這是傷者抓在手里的東西!”薛全向周圍洋洋得意地展示了一番,“知道這是什么嗎?是妖怪,山魈的皮!”
圍觀的人群好像并不知道山魈是什么,只是為看熱鬧不斷往前擠去。
書生微微一笑,搖著扇子意味深長道:“世上沒有妖怪,只有人才會做出這般蠢事。”
“巧言令色的狐貍精!”薛全輕蔑地呸了一聲,“懶得和你廢話!”
高旭窺見薛全的注意力放在書生身上,抓準機會躥出去,一把搶過薛全手里的黑色毛皮,飛一般鉆過圍觀人群跑回樓上。
“大人!我拿到了!跟咱們那邊找到的一樣!”
他話音未落,方才還在樓下的薛全就已經(jīng)追了上來,單手將高旭像個孩童般拎起來。
“小賊,看你還往哪跑!”
“趕緊放爺爺下來!”高旭慌張地叫罵起來:“否則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大人!大人!”
薛全嗤笑一聲,抓著高旭掛在二樓的隔斷外面耍弄起來,嚇得他連連喊娘。崔公眼見情況快要無法收拾,推開看熱鬧的人群站出來,板著臉喝道:“胡鬧!薛全,還不快放他下來!”
薛全認出是崔公愣了一下,只得丟下高旭,無奈作揖問安道:“四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