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月光透過薄霧灑向寒遼的高原，昏暗與白漣交織，好似從深海之下的水草里仰望粼粼水面。
衰敗的土坯房層層疊疊地坐落與雪山腳下，連成一小片，像是白沙上的石堆，又像是抵御黑暗潮水侵涌頑強的礁石。
“轟！”
紅泥石塊堆砌的墻壁被冒著黑色火焰的手掌掏了個洞，緊接著狠狠一劃，整面墻瞬間分崩離析，一個鷹鉤鼻、眼眶漆黑的男人從泥雨里以一種詭異刁鉆的角度鉆出，揮手再次抓向那名身著帽兜高大的身影，“刺啦！”像是冷水潑進滾燙熱油里的聲音，男人的攻擊卻被一層金光擋住了。
“圓覺，你們今天都得死在這兒！”
男人被逼的后退一步，他將冒煙的指尖藏回背后，沙啞道，他的眸子冷得像禿鷲，聲音難聽得像毒蛇。兩人之間升起了一堵金色的墻壁，卻好似將他們分割在了兩個世界。
可對面那個身著黑色袈裟男子似乎連話都不想跟他說一句，他長著一張大佛般圓臉闊耳的和善像，令人即親近又敬畏，手托寶珠，寬厚的額頭無喜無悲。
“不能使用【白駒】的你們只是群肉體凡胎的和尚！更何況你們還要保護那群算不上戰(zhàn)斗力的門徒，”男人再度恨道：“學著聰明點兒，興許還能給自己留條活路！”
在圓覺的身后，身著藏藍色袍子的年輕人縮成一個小圈，他們神色倉惶，瑟瑟發(fā)抖，身上散發(fā)出緊張的氣味彌漫在空氣里，讓進攻者的氣焰更加囂張。
無數(shù)身上冒著黑紅色火焰的身影從男人背后的黑暗里涌出，所過之處房屋崩塌，大地焦敗。金色的墻壁雖然堅不可摧但僅能護住一個方向，身著明黃色長袍的武士保護在門徒左右，他們組成防御圈，彼此之間配合默契，可他們殺的快敵人來得更快，簡直是源源不絕。
“是行者的味道......”
“鮮美......”
“血......我要血!“
黑影們就好似一群食腐的烏鴉，他們瘋狂地撞向圓覺矗立的墻壁，想用自身的黑炎沖垮那堵金色的壁壘，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渾然不覺。他們徹底攻占了這座小鎮(zhèn)，四周回蕩著瘋狂的囈語，只等一個契機他們就能將這群頑強的獵物徹底撕碎。
“你們已經(jīng)無路可逃了！黑色的太陽即將頂替藏地的日冕，而你們的神從未出現(xiàn)......自詡圣地的行者如今只不過茍延殘喘而已，遲早有一天會被我們吞沒?！蹦腥酥斏鞯赜^察著圓覺的一舉一動，嘶聲放緩，蠱惑道：“但你不同，圓覺大師，你有著獨一無二的天賦，只要加入我們，【黑日】將許你榮光！”
“榮光？看看現(xiàn)在的你，阿達木，簡直像只風干的臘雞！”一道身著明黃色袍子的瘦小身影一邊抵御著龍卷里危險的利爪，一邊譏笑道：“就憑你這個不入流的叛徒也好意思出來丟人現(xiàn)眼？”
小個子的身形異常靈活，聽聲音是一名年輕的女性，那些扭曲利爪細看能有人的小臂長，層層疊加在一起跟絞肉機差不多，可她雙手各纏著一圈由赤金色閃電交織的繩索，愣是沒后退半步，輾轉(zhuǎn)騰挪間竟是還消滅了不少的黑影，她獨自撐起一角的防御，令整支隊伍的壓力大大減緩。
“素心，我說的那些人里絕對不會有你！”阿達木咬牙切齒地盯著那名女性行者，但他仍未出手，因為他最忌憚的人是圓覺......
素心的話的確刺痛了他的傷疤，在他還是門徒的時候他就叛出了“營地”，當時的他就跟那群藍袍子的年輕人差不多，在正統(tǒng)的行者眼里還是個不入流的孩子......曾幾何時，他也幻想著自己能成為能獨當一面的行者——
直到他沒經(jīng)受住誘惑，墮落成為【黑日】的信徒。
“機會總是一轉(zhuǎn)而逝的，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卑⑦_木盡量放緩了語調(diào)，讓自己的口氣顯得柔和：“就比如你遇到了我，圓覺大師，也只有跟你們同出一門的我才這么有耐心，在絕境里一次又一次給你們機會......”
他在試圖動搖圓覺的內(nèi)心，哪怕只有一絲一毫，他表現(xiàn)的簡直就像一個頑劣的學生，在犯下大錯后祈求仁慈的老師原諒：“還記得十年前您予我傳道授業(yè)，一點一滴我都銘記于心，您在演武場教我的一招一式......”
但阿達木之所以這么小心謹慎，是因為圓覺是一名【受福者】。
他知道哪怕再增加十倍的黑影，也無法突破圓覺的受?！静粍幼稹俊?p> 不動尊即不動明王，為一切天尊教令輪身，降伏諸惡之大威勢明王，被視為大日天尊的化身或使者，而【不動尊】就是不動明王賜予圓覺的【受?！?。
只有動搖圓覺的內(nèi)心，他們才有機會擊破那堵討厭的壁壘。
圓覺的【受?！恐圃斐龅谋趬緳M貫整座小鎮(zhèn)，相當于直接抵御了大半的攻勢，再加上利用地形讓他們無法施展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來，這就好比溫泉關(guān)戰(zhàn)役，三百斯巴達勇士抵御十萬波斯大軍。
“如果你放棄抵抗，我就放你身后的人一條生路?！卑⑦_木開出了籌碼。
“別聽他的，大師！”素心怒叱道：“我們死也不會向一個叛徒屈服的！”
“我們這次的目標只有你而已，現(xiàn)如今你們一個也逃不出去！黎明還很遠，難道你忍心讓他們因你而死嗎？”阿達木威脅道。
圓覺半寐著眼瞼，懷里的寶珠就像是快要滿溢的小太陽......
就在這時，一道慘叫聲響起，素心扭頭一看，一名明黃色長袍的行者被狠狠劃了一刀，他幾乎被劈開了半個肩膀！而一名黑影也趁此機會用爪子釘穿了一名門徒的小腿，那名門徒還沒來得及呼救就被拖入了黑暗中。
“鑒真！宋瑞！”
素心一聲驚呼，一名同伴的損失讓她頓時感覺壓力大增，分心之際被一個伺機而動的敵人偷襲中了大腿，鮮血汨汨流出。
防線頓時變得岌岌可危起來，黑影們的進攻驟然間變得更加瘋狂！一些有能力參與戰(zhàn)斗的門徒不得已也參與了戰(zhàn)斗——在沒有參與正統(tǒng)的訓練之前，他們參與進來只會打亂行者的配合，但現(xiàn)在顯然更大的問題是人手不足......他們召喚出各式各樣的法器，有威嚴肅穆的禪杖、神秘玄奧的蓮心，寒光四溢的寶劍......可防御圈仍是不可遏制地向內(nèi)收縮，大部分人身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或深或淺的傷口。
“爾敢?。?！”
一聲霹靂般的大喝在空中炸雷般響起，乃至讓所有的黑影行動一頓，他們齊齊扭頭的動作像是斷魂橋上的孤魂野鬼，漆黑空洞的眼眶擇人而噬......可現(xiàn)在卻齊齊倒映出那道暗金色的流星來。
流星的速度快的令人難以想象！它直接撞入了黑龍卷之中，金色的焰流帶著豪烈萬軍的色彩。下一秒龍卷轟然炸開，黑影們被炸的四散而逃，混亂與慘叫聲剮的人耳膜生疼。
“是斬業(yè)！”一名臉頰瘦的像猴兒一樣的行者驚喜道：“他帶著巡邏隊來救我們了！”
那大羅怒漢般的男人冷哼一聲，成千上萬的黑影竟紛紛倒退三尺，整個天空像是黑色的潮水，翻滾不息。
“快殺了他！”
同樣驚怒的還有阿達木，在他最不想遇見的人里，斬業(yè)能算前幾個。
十幾道體型更為膨脹的黑影撲了過去，仔細看其實他們有著人的體型，但在它們張開斗篷的那一刻卻露出了燃燒著黑炎的喙和利爪！
斬業(yè)身后的數(shù)名行者從雪山上對沖而下，他們身披明黃色帽兜大衣，形象介于武士和僧侶之間，一手掐法印，一手持法器，與黑影交鋒的瞬間竟展現(xiàn)出了摧枯拉朽般的姿態(tài)！而那個赤膊著上身，胸膛肩胛布滿恐怖傷痕的男人揮舞起了手中那根扭曲的長槍，槍尖在空中劃出金色的圓輪，之后他如滿月般繃起腰弓，將長槍如流星般擲出！
槍痕所過之處，黑影紛紛破碎成燃燒的碎屑，大部分黑影僅發(fā)出一聲慘叫就灰飛煙滅，連抵抗都做不到。這條燃燒的路徑直通黑潮深處，將被黑影遮蔽的天空都射出了一個大洞！
與此同時，一輪璀璨的太陽從大地升起，純凈的光輝里蘊含著大日禪音，仿佛能凈化在場所有人的心靈，平復焦慮，讓傷者的傷口加速愈合......但這對黑影就不那么友好了，他們的身體在觸碰光輝時如冰雪消融，漫天的黑影只在數(shù)秒內(nèi)就悉數(shù)消亡殆盡，僅剩十幾道較為強壯的拖著黑煙朝遠遁去。
阿達木早已無影無蹤。
斬業(yè)剛準備追上去，卻被圓覺攔下。
“沒有意義，”圓覺的聲音溫和中帶著無奈：“殺的越多，只會讓更多無辜的人陷入這場因果?！?p> “怎么回事？”
斬業(yè)帶著人走了過來，他長得比圓覺還高大，身上的肌肉賁張，皮膚上的疤痕簡直就像整個人被扯碎了又被重新縫起來一樣，尤其是胸膛細密的紋路好似淬火的焦炭......一道刀疤從他的下顎劈過了他的嘴唇，再加上狹長兇狠的眼眸，這讓他看起來異常獰惡。
“我們遭到了伏擊，‘無法在從未抵達的地方使用【白駒】’，這是鐵律。如你所見，宋瑞死了，鑒真重傷?！彼匦囊蝗骋还盏刈吡诉^來，問道：“你怎么來的這么快？”
斬業(yè)嘲笑道：“你們中有個膽小鬼半路上就通風報信了。”
學徒里，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弱弱道：“我打了個電話......”
短暫的沉默。
“做的好，穆斯云，是你和斬業(yè)救了我們?！眻A覺朝這名門徒道了聲謝，心里卻暗嘆一氣，這幾十年來過的太快，像自己這樣的“老人”，果然還是適應(yīng)的慢了些。
以前車馬來信都得十幾天上月，現(xiàn)在卻只需要短短一瞬。
“可是我們還是失去了宋瑞......”穆斯云低下了頭。
“不用擔心，作為圣地的門徒，哪怕他還沒有成為行者，圣地也一樣會接納他?！眻A覺收回了念頭，轉(zhuǎn)過來安慰他道，同時他五指收攏，在胸前施禮：“天尊保佑。”
“天尊保佑。”包括斬業(yè)在內(nèi)的所有行者也皆是五指收攏，在胸前施了一禮。
......
巍峨的山端，出云的畫卷，人似乎與星空一般高。
一道人影靜靜地坐在那里，他穿著一件與行者相同束手束腰的袍子，唯一不同的是袍子的顏色是深紅色的，好似藏紅花的顏色。
斬業(yè)從他身后走來，開口道：“今晚我們又損失了一名門徒，鑒真?zhèn)暮車乐?，大概得修養(yǎng)幾個月了，以后能不能繼續(xù)擔任行者還不好說......敵人是曾經(jīng)的叛徒阿達木。”
見對方?jīng)]有說話，他變得有些焦躁起來：“最近我們的情況一直很不好，折損人手、信徒變少，巫藥越來越難采集......大家都很不安，你必須做點什么，滄瀾！”
“不要讓恐懼占據(jù)上風，斬業(yè)。你是一名優(yōu)秀的行者，藏川因你們的存在才得以安定?！蹦侨碎_口了，他長著一張俊美清秀的臉，看上去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眼眸里卻蘊含著星辰大海，“我信任你們，就像信任四大天尊一樣?！?p> “對不起，上師?！?p> 斬業(yè)意識到自己的逾越，連忙躬身道歉，但看樣子仍有些不忿。
“前段時間，我已經(jīng)去月亮井，得到了圣地的警兆，也看到了希望的火光?！?p> 警兆，這可不是什么好詞。斬業(yè)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緊張與急迫，但這次卻沒有貿(mào)然開口，因為他知道，滄瀾如果想要告訴他他就會說，不告訴他，那他也無權(quán)過問。
滄瀾上師笑了笑，沒有說話。
斬業(yè)沉聲道：“不知是哪位尊者的行走，上師給我點提示，我把他綁了去！”
尊者的行走有兩種，第一種是類似圓覺大師的【受福者】，第二種則是天尊的轉(zhuǎn)世，他們生來就有成為頂尖行者的資質(zhì)，但不論哪種，強行忤逆他們的命運，都會給自己負擔上極大的因果。
“那象征希冀的火光終究會到來，我們只需要靜靜等待。前世的善惡對錯，今世的因果宿命?！睖鏋懹朴频溃骸八皇俏乙娺^的哪位尊者，但他終究會成為尊者?！?p> 上師收起了恬淡的笑容，霎那間，連天上的星河也停止了移動。
“因此，在那之前......我們需要更多的行者?！?p> 斬業(yè)深吸了口氣，俯首領(lǐng)命：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