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艾倫,他看上去如常人一般,語音沒有機器腔,表情也很自然。在他身邊似乎能感受到關切和友善。莫非他們是“家人”?吳聲想。有這樣一位“家人”也蠻不錯。吳聲笑了笑。他更關注馮薇莉教授,那位計算機界不世出的女科學家,我很想親眼看看她的工作室,親眼見識和學習她是如何工作的,她寫了多復雜的程序,安裝了多少電機,才能設計出具有類人情感互動與表達的人工智能人。
再回到學校,校園里開始有了關于人工智能家人的討論。在吳聲來到座位時,聽見陳小揚正跟幾個哥們聊著。
“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馮艾倫是我們班同學的‘家長’!”家長兩個字咬得極為特別,“你別說,她那混血兒的樣子還真有點像他?!?p> “不知道有這樣的‘家長’是什么感覺?!?p> “你去問問她不就知道了?!?p> “你熟你去問?!币粋€同學向陳小揚擠眼睛。
“不如直接問她媽,有個人工智能‘老公’感覺如何。”一堆人笑成一片。
“吳聲!”陳小揚招呼吳聲過去加入討論,“你不是親眼見了,說說,說說。”
吳聲早已推測出了他們‘一家’的關系,卻不以為然:“見了。又怎樣,我倒是更想見見她媽?!闭谄渌诵Φ么舐晻r,馮青雪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后面的記憶中,馮青雪永遠是學校最好的學生,成績優(yōu)異,開朗陽光,十項全能。就連她母親的突然過世,都沒令她轉變消沉。
此后她似乎自覺將他列為了陌生人,除了必要的事務交接,不再主動和他多說半句。吳聲曾想過打破沉默,問問她到底是因為什么,以及那天她隱隱的煩惱又是什么,可是他從沒上趕著求過人,他也從她冷冷的眼神里知道,她不會告訴他了。
轉眼已近十年,很少想起她,而每想起她,總會有莫名的愁緒。
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只聽馮艾倫正像一位慈祥的老父親,用滿是自豪和欣慰的口吻數說馮青雪所取得的各項成就。因她將計算機智能科學引入考古發(fā)現(xiàn),獲中國、國際考古學會多個獎項,她發(fā)現(xiàn)的一處地宮遺址入選年度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等。
原來人工智能男人也具備嘮叨這個功能,是預設的還是自己學習出的?吳聲想,而她終于,是入了考古和計算機這兩行。
洞口傳來呼呼風聲,馮艾倫站起身帶著吳聲一起向洞口走去。
進來時天將放白,洞口只是朦朧的微光。這會兒日頭當空,峽谷里陰涼依舊,卻可照進些日光。此時那日光正被高速旋轉的機槳剪輯成段,耳邊的轟鳴聲越來越大。
洞邊熊已不見,洞外伸進一條長長接引梯,連接一架穩(wěn)穩(wěn)懸停的小型飛行器。
馮艾倫帶吳聲走進去坐好,飛行器里只兩個座位,他們系好安全帶,藍色半透明蓋子便自動合起,大肚青蛙般的飛行器緩緩升空。
再次俯瞰峽谷,180度視角讓吳聲能將這里看得更清晰。被魚追、被鳥啄,被群獸趕,差點被熊撕碎。還不算差點被凍死和被摔死。他隱隱有種奇異感覺,那不是恐懼、憤怒、疑惑,那是什么?
他好像離答案更近了。
馮艾倫從他們座位下的食品倉拿出兩個溫度剛好的漢堡,與吳聲填飽肚子,機艙提示,他們將會在10分鐘后在南非開普敦著陸,換乘私人飛機飛往中國。
上了飛機,吳聲洗個澡換了衣服,和馮艾倫坐那閑談。他總覺有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對于飛行的目的地,馮艾倫故作神秘,笑著說到了就知道,自然是個有趣的地方。到時候要帶他多玩幾天。
十幾個小時后,飛機開始降落,透過窗子,映入吳聲眼簾的是那熟悉的景象。
一片廣袤發(fā)亮的土地,山巒兀立,有些像被切好擺放而成的山嶺,有些像巖漿流過瞬間凝結的條塊。
飛機停落,卷起風沙漫天,在機艙開啟的一瞬,尚未塵埃落定的一切撲面而來,吳聲感覺頭皮發(fā)麻。
“飛機已到達坐落于中國QH省HXMGZCZ治州茫崖市冷湖鎮(zhèn)的火星小鎮(zhèn)。”
吳聲在馮艾倫身后走下飛機,風聲將機艙播報淹沒在他耳邊。
私人飛機停在一處曠野,周圍的雅丹地貌多彩和炫麗,山體被黃、紅色的條紋涂滿。那色彩的飽和度極高,卻又不會輕易地流瀉出去,像油彩一揮而就。
對,這是冷湖無人區(qū)。
他們被引導著坐上車,向小鎮(zhèn)駛去。
“怎么了?你看上去有點奇怪?!瘪T艾倫說。
吳聲說:“你們一直在冷湖鎮(zhèn)火星小鎮(zhèn)?”
“是呀,前兩年青雪研究太空考古,這里有全球最先進的大型中微子望遠鏡、光電籬笆等設施,最好的科研環(huán)境,最頂尖的科研人才,我們就過來了?!?p> “前兩年?太空考古?我也是前兩年來到這里的,怎么從沒見過你們?”
“是么?那就怪了?!瘪T艾倫說。
正在吳聲百思不得其解時,他們到達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龐大的建筑群落,為抵御風沙的侵蝕,它們大多不高,有整齊的排列矩陣,頂部鋪以太陽能板,側面遍布一層絨毛般的綠色,時有水汽環(huán)繞四周。很難想象黃沙和綠色會以這樣的現(xiàn)代感融為一體。
這和他印象中的火星小鎮(zhèn)完全不同。要不是火星地貌般的周邊景象,他險些以為自己被誤導了地方。
不遠處,馮青雪向他們迎面走來。
她和馮艾倫擁抱,然后向吳聲伸出手。
“好久不見?!彼f。
吳聲輕握:“好久不見?!?p> 印象中的她還是兒時的樣子,天才女孩,扎著馬尾,泰然自若。她雖成熟了些許,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那雙眼睛依然明亮,那笑容依然燦爛。
十年前就有的疏離感似乎因著時間的區(qū)隔,在本就巨大的間隙里,凝固出了更為豐富的內涵。
在她帶他們走進樓里的時候,不時有人恭敬向她問好。
“一晃二十年,都一直沒有你的消息?!瘪T青雪只顧與吳聲說話。
“二十年?”吳聲遲疑道。
“是呀,咱們25級初中同學,現(xiàn)在2048年啦,剛好二十年?!?p> “2048?”吳聲睜大眼睛。明明,是2039年啊。
“你是怎么了?失憶了?還是數學都還給體育老師了?”馮青雪看著他,笑著打趣。
吳聲也笑笑:“冷湖鎮(zhèn),火星小鎮(zhèn),發(fā)展得真不錯?!?p> “嗯,這里是無人區(qū)發(fā)出的科技之光。不僅建有大型中微子望遠鏡、太陽望遠鏡等世界級天文科研設施,火星營地、無人區(qū)開發(fā)保護區(qū)、暗夜星空保護區(qū)等自然文旅科考項目,還有許多世界頂尖太空科研機構、科考組織在這里設立總部或分支機構,像這樣的大科技園區(qū)有好幾個,不僅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商機,也為這里的環(huán)境再造做出了重要貢獻?!?p> “吳聲剛說前兩年他也在這里?!瘪T艾倫說。
“你前兩年也在這里?怎么沒碰到?”馮青雪問。
“哦,那是好幾年前了。”吳聲一句帶過,然后開始觀賞大樓墻面。
馮青雪指著玻璃窗外墻說:“這外墻最早的啟示來自以色列的節(jié)水灌溉技術。你看,墻上爬滿了細細的小管,每一根小管將水流直達植物的根部,噴頭在植物頂部形成細密的水霧,濕潤空氣而不形成水流。每棟大樓下都有龐大的污水循環(huán)再利用系統(tǒng),每一滴水都不會浪費?!?p> “我今年租用了這里的兩層空間,我們有百臺服務器組成的龐大數據庫支撐著項目的運算?!?p> “什么項目?太空考古?”
馮青雪神秘地笑笑。
仿佛又有什么,是吳聲看不出的。
“好啦,我給你們訂了酒店,好好回去洗洗睡一覺,一會兒司機帶你們去吃飯?!瘪T青雪安排好這一切,電話響了,她接起,向會議室走去:“嗯,按計劃,嗯,看好他。”掛斷。
“晚上咱們一起去看星空?!彼事暤?,消失在會議室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