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了微微柔光,然后是溫暖的感覺,吳聲仿佛用步子丈量了時間,醒來時身心疲憊。
那個夢異常真實,留給他的還有一些因靈魂長時間脫離肉體又回來而產(chǎn)生的酸麻,他記得甄宓離開時自己痛不欲生的感覺,他記得那張臉,那仿佛就跟任伶仃離開他時的情景重合,她們甚至長得一模一樣,在他心上和弦,形成共鳴。
真沒想到,自己會在乎她至此。吳聲漸漸回到當(dāng)下,他長吁一口氣。想起佛洛依德《夢的解析》,這個夢是潛意識給自己對未來的預(yù)警,還是來自過去發(fā)生事情的重現(xiàn)?難道是曾經(jīng)一世的基因組合記憶片段?
吳聲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他敲擊座下空艦的地板,尋找任何可能撬開的縫隙,又跑下來圍著它轉(zhuǎn)了好幾圈。這東西竟然沒有螺母渾然一體,根本沒辦法拆解開來,更別說能有辦法操縱。
他環(huán)顧四周,白色濃霧淡了一些,山體露出它遼闊的輪廓和靜謐的質(zhì)感,他腳下的雪并不冰冷,反而有一種綿綿柔柔的觸感,傳來溫?zé)岬臍庀ⅲ诳床灰姷倪h(yuǎn)方,有什么正在悄悄來臨。
吳聲忽然掉轉(zhuǎn)頭向另一個方向跑去,飛快地急促地,四個方向本來并沒有什么不同,而自從有了象限,雪原便向吳聲選擇的反方向退卻,取而代之是越來越茂密的叢林。吳聲準(zhǔn)確地閃避著更多出現(xiàn)在視線里的植物,保持著令自己質(zhì)疑的警惕,直到他聽見觸柱的聲音。
不需要分心和放慢速度,敏銳的聽覺告訴他那聲音正緩慢地由遠(yuǎn)推近,從叢林邊沿向內(nèi)蔓延,越來越逼近他。
更多生物撞在了粗壯的樹干上,然后前仆后繼地,一撥倒下一撥再推進(jìn)。它們有著驚人的速度,可以攪動空氣的羽翼,應(yīng)該還包括尖利的喙。吳聲腳步如飛,腦海里卻構(gòu)建出它們飛向他的畫面,他不需回頭,就能“看見”它們。
一陣猛烈的震顫,叢林邊沿的植物遭到撞擊引起了騷動的連鎖反應(yīng)。吳聲“看到”在雪原被激蕩起來的雪霧之上隱隱出現(xiàn)黝黑的龐然大物。它們奔跑的速度不及飛行,卻聲勢浩大。它們有的能輕靈地繞過樹木,有的能直接將它們撞倒。
吳聲拼命奔跑,忽然一下刺痛,接著又是兩下三下,他的肩膀、背、腰、屁股、大腿都受到了攻擊,他終于回頭,看見在一只大鳥的帶領(lǐng)下,一群鳥已經(jīng)追上他,用喙啄向他。
吳聲又向前跑了一陣,他的身上被啄得疼痛不已,卻強裝無事,他算準(zhǔn)了距離后放慢腳步,直到完全停了下來。越來越多的群鳥飛來將他圍得水泄不通,更加猛烈地啄食他。吳聲忍著疼痛,又在心中排演了一遍自己的角色,攢足力氣的他脫下上衣拼命揮舞,用衣服扇動、抽打,將周遭的鳥兜起狠狠灌出。
遠(yuǎn)處的雪霧越來越濃,大地的震顫越來越近,吳聲知道不出十秒,奔騰而來的猛獸就會將他撕碎。
但他仍在和鳥類搏斗,有條不紊地在自己周身之外劃出了一道安全屏障。
只聽一聲洪亮的鳴叫,吳聲用余光掃向天空便迅速轉(zhuǎn)身奮力奔跑。那只大鳥做出了俯沖的姿勢。
吳聲扔掉上衣急速奔跑,他奔向早早看準(zhǔn)了的那棵斜倚的大樹。那是一截像是一段拋物線的樹干,天然形成了一道拱門。吳聲在穿過樹干的時候雙手上舉,剛好能勾住樹干,他借著慣性發(fā)動腹肌,將雙腳努力蹬向天空,那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力,在關(guān)鍵的剎那他攀上成功的天梯,吊在樹上做了一個滿滿的回環(huán)。
當(dāng)吳聲從樹干上端轉(zhuǎn)回來時,他的腳觸碰到追擊大鳥的后背,他用松開樹干的雙手緊緊的抓住了大鳥的脖子,將身體完全貼在它的身上。
大鳥開始了上天入地的飛行,吳聲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但他死死抱住大鳥的脖子,這是他在無數(shù)個平行空間里看到的,此時此刻唯一能逃離死神的機會。
他沒辦法睜開眼睛看大鳥飛行的軌跡,只覺得它一會轉(zhuǎn)圈,一會飛高俯沖,然后瘋狂加速。別的鳥并沒有再靠近他們,許久之后,大鳥飛出一段直線,在看似平穩(wěn)的感覺下,吳聲睜開眼睛。
他看到他們飛在兩座高山之間,這里有一道狹長的峽谷,深而陡峭。在峽谷的最深處隱約可見幽藍(lán)色洶涌的潮水,日光的斜射被一座高山截住,在另一端懸崖中部留下明暗兩色,一抹亮眼的金黃被昏暗的峽谷襯得更加璀璨瑰麗。一時間吳聲覺得心里空蕩蕩,天廣海闊,自己當(dāng)何去何從?
另一側(cè)懸崖上猛獸已穿過叢林駐足崖邊,而后面的猛獸還在向前奔襲,最前面的被擠落山崖,反應(yīng)過來的其他猛獸后退,互相攻擊。而更多的猛獸正看向他們。一支大鳥和一個人類,正飛躍紅日,那刻一道光暈圍繞在他們周身,光芒萬丈。
那是生與死的轉(zhuǎn)瞬。
忽然大鳥收起翅膀,身體直直向峽谷跌去,剛剛短暫的穩(wěn)定被失重打破,嚴(yán)重的充血讓吳聲的心臟、意識要脫離身體,命途卻隨著大鳥自殺式的墜落而墜落。
幾百米的高度交付在短短幾秒鐘,海面的阻力卸去大部分重力作用,也幾乎將大鳥的脖子折斷。在入水的那一刻,吳聲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感到刺骨的寒冷,吳聲被海浪沖到一片淺灘上,半邊身子還泡在水里。從峽谷谷底上望,一線天光里是月明星稀。
他吃力地坐起,也許是太渴了,隱約聽見有瀑布的聲音,這讓他興奮不已。他朝著聲音的方向邁開沉重的腳步。
吳聲在瀑布下找到了淡水,喝飽后歇了好一會,然后折下山體上的一些樹枝生火,燒制打磨一根合手的尖頭木棍,真是個奇跡,他能夠活下來,他又活了下來。催眠大師艾瑞克森說過,真正重要的是求生意志。比身后事更重要的,是你怎么面對現(xiàn)在。
吳聲生存的信念強烈,如果不能離開這里,他要有武器和生存下去的食物。
吳聲正在烤制一條剛剛捕到的魚,他不太喜歡吃生魚片?;鸫┻^魚鱗將魚肉燒得焦焦,吳聲除了填飽肚子之外,已經(jīng)沒有任何多余的力氣了。
薄薄晨霧降臨又散去,在吳聲醒來之前,瀑布的水流由大變小,聲音也靜了下來,天空中有鳥群飛過,它們似乎在尋找什么,是失散的同伴或是要攻擊的獵物?
瀑布稀薄的水流后面,隱隱顯出一個山洞。
吳聲猛然驚醒,有一只熊正從對岸游過海峽,向他而來。
他抓緊昨天用來叉魚、烤魚,頂部磨尖的那根木棍,重新將火升起,舉起一根粗壯的火把。
就在他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的同時,他看見有十多只熊從不同方向向這里游來,也許更多,他頓時汗毛倒豎。
吳聲迅速環(huán)顧四周,同時有無數(shù)情境閃過腦海,他發(fā)現(xiàn)了那個山洞,奔向它手腳并用攀上去,向深處跑去。
那是個很小的洞口,但足夠吳聲站立行走。他先環(huán)顧了火光所及的地方,確認(rèn)沒有危險后,便迅速進(jìn)到他認(rèn)為可以脫離熊群的威脅的深處。
這里除了微微潮濕,洞壁上長有一些青苔之外,出奇的干凈。至少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jīng)]有任何蚊蟲和生物存在,而火把找不到的遠(yuǎn)處則是漆黑一片。
幾只熊這時奔到了洞口,最前面的一只在嘗試鉆進(jìn)來,發(fā)現(xiàn)洞實在太小,就用爪子向里抓。吳聲想現(xiàn)在要是有把刀,也可以嘗嘗熊掌的味道。
它們在外面毫不死心,將洞口震得山響,吳聲出不去,就舉起火把一點一點向洞的深處摸去。
他在火把的微光里慢慢前行,像張無忌找到九陰真經(jīng),或者段譽見到神仙姐姐。他會在隧道的盡頭遇到什么,死路一條還是別有洞天?
隧道不長,遠(yuǎn)處有一束光亮,橙黃色投射出來。
他來到了一個房間,一個沒有門卻有木墻圍的真正意義上的房間。頂上是黃色電燈。沒有風(fēng)也沒有霉味,沒有窗和擺設(shè),只有一個如木乃伊一樣的盒子立在斜前方的角落里。
整個房間透著詭異氣氛,好像這里一百一千年來都一直是這樣,蒸發(fā)掉所有的光陰,只留下一片空白,而隨時的任何一個變量的出現(xiàn),哪怕是一點點聲波,就會導(dǎo)致意料不到的干擾,激起一系列奇怪事情的發(fā)生。
吳聲走過去,用手中的木叉碰一碰蓋子,木質(zhì)堅硬干凈無塵。敲一敲,有空洞的回聲,他用食指輕輕摸上去。
盒子有暗暗的光亮流轉(zhuǎn),像是被激活一樣,游走成一幅錯綜復(fù)雜的電路,然后通體亮起,隨著咔的一聲,蓋子緩緩打開。
吳聲嚇得向后一跳,恐懼中雙眼卻無法移開盒蓋,此時他已作出無數(shù)種情況發(fā)生的準(zhǔn)備,卻沒有一種是后悔碰開它的念頭。
盒子里有一個人。
他緩緩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