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凜,雪片大如刀子,直割著窩在墻根下小姑娘的臉頰。她的臉龐被風吹起兩團紅暈,一雙漂亮的小腳丫在寒冬中使勁縮在單薄的衣物中。
但是她那雙柳葉般的秀氣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近在咫尺的丈高門樓。小姑娘將雙手握拳,暗下決心,堅定自己一定要為整個沈家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報仇。
若說這沈家,誰人不知,只可惜留下的只是唏噓感慨。
燕王朝北境連年戰(zhàn)爭,沈老王爺攜家中三子沙場征戰(zhàn),立下累累戰(zhàn)功。最后功高震主,落得個滿門身死的下場。這一門百余人,到頭來只有沈家小女兒沈明月,逃出生天。
她孤女一人,前后皆有追兵,本想逃到落星山尋一絲生機。但天涯咫尺,不得已墜入山崖,而后再醒來,四季輪換。沈家一代貴女居然變成了街頭乞討的小花子。
沈明月舊日天真爛漫,眾人將之視為掌上明珠,又因她出生時,引得京城上空盤桓百鳥。當朝國師掐指一算,此女有執(zhí)掌后印命格。天下人無不以她為尊。
身居高位者,應對旁人抱有尊敬,知世故而不世故,沈明月自然是這種人。但家族命運突變,樹倒猢猻散。也叫她感嘆世事變幻無常,并對老天爺給予她的新機會既感到驚愕又滿懷感激。
這小叫花父母早逝,家中薄產被叔伯侵占。只讓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露宿街頭,最后死在一個冬日中。
與此同時沈明月的靈魂漂泊數(shù)月,終于得一安息之所。
沈明月重活一世,既得其庇護,自然要滿足小女孩彌留之際的愿望。這愿望簡單異常,無非是要取回她的家財,叫她的叔伯也嘗嘗在冬日中苦苦掙扎的苦日子。
沈明月尋著小姑娘的記憶,繞著那三進大院子走了幾圈,終于明白一個道理。就她這小胳膊小腿,只怕是要再此香消玉殞,于是灰溜溜地跑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沈家大小姐此刻的首要任務就是養(yǎng)活自己,奈何沈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依附落星山小城中奉行自給自足的店鋪,通常不招募員工,更不會挑一個黃毛丫頭。
沈明月過了一個多月苦日子,每日只恨不得喝風嚼雪。
終于等到一個嶄新的機會。
十二月初一,落星山一年一度的招生典禮。
有教無類,落星山收弟子從不管你是天之嬌女還是街頭小混混。
沈明月當時就欲投奔落星山,尋一線生機,原因無他。
一是因為燕王朝歷代國師皆出自此處,現(xiàn)任國師奉行天地溝通之道,又親口斷定她沈明月一世榮華,得其庇佑絕非難事。二來沈明月年幼時也曾送到此處開蒙,她與師兄左無因至交好友,總不至于將她再次送入虎口。
可今日她已經不是沈明月了,只是這座小城里一個臟兮兮的孤女。
她對自己長吁短嘆一番,整理了下打滿補丁的短打下擺,伸手抓起一捧雪,胡亂抹了把臉,氣勢昂揚地混入長隊中。只可惜沈家小姐忘了自己現(xiàn)在本就是一張沾滿泥的花臉,如此一遭這張臉更是斑斑點點。
人山人海后方,沈明月踮起腳尖,不停張望,心中抱怨:“怎么這一回人那么多?!?p> 她舊日做派,不齒仗著人小拼命往前擠,只好排在隊尾。她身前兩戶人家感覺身后似乎有一道身影壓下來,回頭就看見一個小叫花,嫌棄之余還不忘將自家兒子拼命往前拽。
那小胖子擠在人群中直皺眉頭,沈明月瞧他滑稽,噗嗤就笑出了聲來。
兩位夫人斜睨著眼睛看了沈明月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看看我家兒子唇紅齒白,定能得了左山主的青眼。”
“得了,就你那兒子,怕是入伙房都覺得多余?!?p> 眼見這兩位望子成龍的婦人就要吵起來,沈明月立刻走到其他人后面,免得殃及池魚。
說來沈明月如今失去家族庇護,自然沒有額外的信息來源。她不知道老國師在沈家滿門身死后,不過三旬,也跟著撒手人寰。落星山走了一位新國師,自然有后人接替山主位置。
而新山主,正是她那位關系還算不錯的師兄,左無因。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誰不想借助山主徒弟的一道東風將自己子女送到繼任國師的位置上,所以這左無因頭次收徒,才有如此勢頭。
“快看,來了?!?p> 正當沈明月還在努力想越過人群,看到遠處景象時。眾人屏息凝神,緊盯著從山門中緩緩走下的長隊。
為首者正是此時落星山山主。男人此刻正懶洋洋地坐在一抬軟椅上,抬轎者是四位身嬌容俏的白衣美人,皆以薄紗覆蓋面。
男人將玉骨扇緩緩展開,遮住大半張臉,只留下一雙燦若星子的桃花眼。他的眼角微翹,眼含笑意。
眾人立刻噤聲,誰都知道這位左山主,看似溫潤如玉,實際上是個格外記仇的人,其仇視范圍,包括且不限于你夸他英俊瀟灑,你贈送貴重禮物,你殺害他父母親人等等看似合理與不合理的所有事件。
總而言之,是天字第一號難以相處的人。若不是這張臉生得男女通吃,怕是早被人亂棍打死。
“山主,請問比試可以開始了嗎?”左無因身后一位黑衣人,正低聲詢問。
左無因輕輕搖著扇子,眼睛向下巡視,多數(shù)學員都是由父母帶來,各個穿著造價不菲。唯獨一只小花貓,正用手背蹭著自己的臉頰。
他嘆了一口氣,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茶盞,拂去茶沫,半晌不語。
左無因身邊的侍衛(wèi)立刻會心達意,他拉長聲音喊道:“落星山選拔考試正式開始。本次考試所有權都以落星山為標準。共選拔山主備選弟子十二人,各宗長老弟子四十人,外門弟子一百人?!?p> “我看今日總共到場者不過幾百人,想來這機會大得很。兒子,你可要努力?!?p> 小孩懵懂地點頭稱“是”。
沈明月見前方人正高興,心中忍不住嘀咕:“若你知道這一百余人,早由各地顯貴占去大半名額,就不會如此想了?!?p> 曾幾何時,她沈家小姐也是名門貴女,身后跟著四個小廝,四個丫鬟,直接住進了落星山最華麗的院落。
左碎嘴今日居然都坐上了落星山第一把交椅,一副超脫世俗的隱世形象。
奈何她沈明月卻落魄至極,輾轉街頭,重新來過。
造化弄人??!
“不過蒼天有眼,我既然能回來,又焉知我不能重振沈家聲勢。”她將頭顱揚起,神采飛揚間又見將門女兒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