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一望,望見一方陰色。
脹鼓鼓的云擠壓體內(nèi)雨水,夾雜一股涼風(fēng),冷意澆了個由頭到腳。樹兒揮動著樹枝,迎接著大自然的洗禮。地上矮草被肆意吹刮,卻仍為初露土壤的花兒抵擋風(fēng)雨嘶嚎。
紅絨團坐在草地上,雨水浸透了它的紅毛,盡管冷的牙齒打顫,卻仍是不愿躲在施涼沫的衣裙下。如只小狗甩了甩毛上的雨水:“站了半個鐘頭,你也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
施涼沫提著七零燈籠,雨滴穿透了她的身體,也穿透了燈籠中的白火。她望著延至柒里枝齋的陰色,手中一株干巴巴的野花生出一片新葉:“這雨下得倒是急,你要是再不躲在我身后避避雨,你可要著涼了?!?p> 紅絨團試著揉干身上的紅毛,卻因長時間觸碰水,把自己的手揉的皺巴巴:“我不去,雨淋不到你但是可以淋到我,我才不去你那兒避雨,我知道,就算我去了也是會被淋濕的?!?p> “吶吶吶,你要是過來,我保證你不會被淋濕?!?p> 紅絨團鼓著腮幫子,道:“不去,我還生著氣?!?p> 實在是沒法子,施凉沫只好變一個泡泡把它圓滾滾的身體罩住。若放在平時下雨,她是不會刻意去照顧它??伤艔牧鞴手然貋恚牦w虛弱得很。只好將就著讓它躲在泡泡里。泡泡意外的沒破碎,因為風(fēng)的吹刮,泡泡顫出了波浪。
雨唰唰狂下,泥土的泥腥味卷雜花香隨風(fēng)飄游,空中蟬聲回蕩,雨水把花草樹木澆灌得更加清香,還把泥土滋潤得更加柔軟,讓人一腳踏過便是一足印。
初遇紅絨團時,它還只是散碎的雪塵,她一點一點將其凝聚,賦予了它生命。模樣似只胖乎乎的小兔子,或許是在造它時,她分心想了兔子。
初入世間,紅絨團是沒有名字的,和她一樣。對于施凉沫而言,名字是重要之人才能取,所以到如今她都沒有為紅絨團取名字。雖說名字可以自己取,但別人取的名字意義才非凡。
她記得她的名字是自己選的,當(dāng)初古棠把她帶回柒里枝齋時,并沒有給她取名字,而是拿了本厚厚的書給她,說是讓她覺得哪個字順眼便指哪個做她的名字。
或許古棠那時也覺得名字這個東西是對方重要的人才能取的,所以才沒給她取名吧?她希望紅絨團以后能找到給它取名的人,尤其是愿意陪它過下半輩子的人。
一陣狂風(fēng)暴雨后,藏著的是紛紛落葉下的柒里枝齋。綠葉飄落泥中,樹兒撐著沉甸甸的綠發(fā),盡情享受夏風(fēng)吹拂。
柒里枝齋的門是由種類各異的花枝架起,看起來凌亂,卻是美的。如夢似幻的寶地,有著腐蝕萬物的污濁。才一踏進門內(nèi)便聽見守門小童恭敬的喚聲:“施大人?!?p> 施凉沫稍稍點頭,便帶著干巴巴的花邁入了柒里枝齋的土地。
柒里枝齋的大殿不如以往亮堂,燭火熄了幾盞,想來是方才經(jīng)歷一場瓢潑大雨時給澆滅了。支摘窗外的花瓣摻著月光落了進來,抬頭一看,不知何時,云悠悠散去,滿天銀星閃閃發(fā)光。
柒里枝齋的主子名喚古棠,是這方圓百里的主人。身高僅有三歲孩童大小,模樣也似個三歲孩童。她是不知道古棠的真身是不是這副模樣,她只知道從初遇起,古棠便是這一副模樣。
坐在大殿上方的古棠擦拭著花盆水垢,全然沒往她身上看一眼。她并不知道古棠是男是女,聽名字像是個女兒家。衣著簡潔的卻似個男娃,單單一件青長布裹身,便沒什么東西遮戴了。
她歪了歪腦袋,將目光移向手中焉了吧唧的花:“哎呀呀~我手中這花倒是可憐,我想主子一向喜歡這些花兒,便將它帶了回來。我覺得,與其留它在度川國被烈陽汗死,還不如把它帶回柒里枝齋送給主子??芍髯涌炊疾豢匆谎?,真是……可憐?!鄙蕴ь^的花兒揮動著新葉,似是在向古棠問好,可才揮一揮,便被摻著月光涼氣的風(fēng)給折斷了。
弱不禁風(fēng),便是如此。在流故之度買來的小鬼被她養(yǎng)在花中,若古棠喜歡這花,那這只小鬼便能做這朵花的花靈,若不喜歡,那這小鬼就繼續(xù)做只小鬼。
好在古棠有注意著這花,不然這花兒倒是白折了只手。這花是真是可憐,正當(dāng)她想著如何療愈花兒時,一絲柔柔的風(fēng)拾起地上落葉,最后這落葉因風(fēng)的指引來到花兒的枯枝上,與方才所斷之處無縫黏合。
不用抬眼一看便能知道這風(fēng)由古棠指引。古棠性子細膩,溫柔全給了花草。雖說對待她這等下人沒多兇狠暴戾,但也沒什么好臉色看。
“流云河土壤肥沃,適合它生長,把它栽在那處,我想在那處看到它?!惫盘娜耘f擦拭著花盆壁上的水垢,并沒有對她這次這么晚回到柒里枝齋做什么反應(yīng)。
既然古棠不在乎,那她也覺得這事沒什么好稟報的了。抬腳正想離去,卻又想到些什么。往座上古棠看去,輕咳一聲,說道:“明日我要去九重天九重門。據(jù)說他們又定了一個討伐大會,討伐的正是我們柒里枝齋。主子,我想去看看。”
古棠抬眼瞥向她,說道:“你要去投靠他們?”
輕輕撫摸花兒的枝葉,施凉沫眉眼彎彎,笑道:“主子不愧為聰明人,此事還真讓主子說中了?!?p> 或許這句話是從她口中說出,古棠很給面子的瞪圓眼睛做驚訝狀,驚呼道:“呀呀呀!你倒是誠實!沒想到我們柒里枝齋出了一個叛徒,怎么辦?來來來!你選一個死法,我成全你!”
每提到“死”時,古棠總是認真的。若這時提一個死法,古棠真的會用這種死法來削弱她的生命值,她望向窗外白月亮,解釋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柒里枝齋目前沒有九重門的詳細消息,我可不想哪日夜里做夢時不知不覺便死了。所以,我想去九重門看看?!?p> 古棠半開玩笑道:“你想要什么樣的棺材?我會讓青紙?zhí)婺闶帐X記你賬上,我們大家伙兒輪流給你上香。又或者你想要什么墓碑?我們給你刻一個?!?p> 明知不是什么好話,但她還是順著古棠的話回答:“裹一卷草席就成?!?p> 古棠:“何時歸來?”
施凉沫:“這個我說不清,或許我會晚歸,又或許不歸了?!?p> 古棠:“你死了之后還能去地下?”
施凉沫:“不能。”
古棠:“哈!你似乎說了一件可笑的事兒,你又不是人,死了也就死了,還奢望什么地下?”
施凉沫:“嘖,真受打擊?!?p> 她喜歡閑著,其實她一點也不愿挪動一分一毫去九重門。閑著多好,沒事兒栽栽花種種草有事沒事逗逗鳥。
天命之子本是天道的寵兒,奈何因她的出現(xiàn)反而成了天道的棄子。這是她的鍋嗎?她不知道,反正她不想死,無論是不是她的鍋,她都背了。她想活著,說不清這僅僅只是本能的求生欲還是其他原因。
生命力被削弱的滋味不好受,她知道方一扇的命途該如何走,方一扇死了十八次,這十八次中她見證了方一扇最巔峰的時刻,也見證了最落魄的時刻。方一扇第二次死亡的原因是被天雷劈死的,那時她小心翼翼的保護他直到他去了九重天,本來一切都可以完美的發(fā)展,豈料天道打死也不承認方一扇是他的兒子,于是就把他給劈死了。
方一扇一死,時間再度逆流。直到方一扇還沒死透前她救活了他,世界的逆流才因為方一扇的起死回生而停止。像打游戲一樣又重新開始,偏偏她又無可奈何。她總覺得,如果每個人的腦門上都頂著一個生命值,那她的生命值一定打了個大叉叉。
她懷疑方一扇第二次死亡時,是不是因為沒完成主線任務(wù)所以不被天道承認。她寧愿相信是因為沒完成任務(wù)也不愿相信天道就是要她死,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這個時間段,方一扇應(yīng)該正在趕往九重門的路上。今年的方一扇九歲,五歲那年他被施流族收養(yǎng),他被收養(yǎng)的原因是因為他的父母在救下施流族后死了,施流族因為愧疚所以才收養(yǎng)了他。
她記得這禍事還是她們柒里枝齋惹下的,事情起因大概就是——那時青紙得了消息施流族在茉古夜叢,然后古棠吩咐大家伙兒去施流族殺人奪寶,在途中,青紙和文蘇談著茉古夜叢的施流族,而這談話內(nèi)容還恰巧被路過的方氏夫婦聽見了,于是方氏夫婦就趕去告訴施流族,施流族及時撤退,反倒是方氏夫婦被青紙逮著了,然后方氏夫婦就死在了青紙手里。
施流族是四大詭族之一,四大詭族是極其獨特的存在,但也僅僅局限于這個世界獨特罷了。若方一扇徹底死掉,就算是再獨特的存在也得隨著世界的消失而消失。
方一扇在施流族待了四年。也是在今年九歲時,族長讓方一扇和他同齡的孩子們前去九重天九重門,每一重門都有一場考核,誰入了九重門族長就把手中的拐杖讓給誰。拐杖意味著權(quán)利,意味著下一任族長。
一重門意味著天界一重天,入了九重門就成了真正的神仙。不過考核往往都很難,真正能上九重天的人都不多。沒有天道的金手指,她覺得方一扇根本成不了神。
施流族長在孩子臨行前有交代過要隱藏身份,并要求孩子們裝作和普通人一樣,因為他們是施流族人。她知道族長的目的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可方一扇的名字就注定引起麻煩。雖然他不是施流族人,但他與施流族人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在這世間,誰都知道方一扇是施流族的養(yǎng)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