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郁卒一天
“兄弟真對不起,我也是沒辦法,以后我有錢了一定還給你?!?p> 同鄉(xiāng)小王雙眼通紅拉著哭腔坐在沙發(fā)上對張煒說道,就差跪在地上了。
“別喊我兄弟!”張煒冷冷地看著他,心中大罵自己是個蠢貨。
一個月前這小子口口聲聲說爹媽生重病急需十萬塊救命錢,拉著張煒做擔(dān)保去借了高利貸,張煒也是一時心軟,再加上這小子平時為人還不錯,而且救急不救窮,性命關(guān)天,就咬牙簽了字。
哪知道后者早就深陷賭博泥坑,瞞著所有人到處撒謊借錢,最后還不出就想要逃走,但被早有準(zhǔn)備的高利貸老板堵在了長途車站里,然后擔(dān)保人張煒就倒了血霉了。
“張哥啊,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了!”
小王立刻改口,他一邊哭喊,一邊有氣無力地往自己臉上打耳光,張煒很想上去幫他一把扇個夠,但想想還是不要在這種豬身上浪費力氣了,于是轉(zhuǎn)身看著另外四個大漢。
他們都是高利貸老板的手下,兩個站他出租屋的門口,還有兩個也坐在沙發(fā)上,一左一右夾著小王,抱著胳膊看好戲。
“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弄?”
張煒很不想說“還錢”兩個字,但白紙黑字在那里,打官司也打不贏,畢竟借錢合約上寫的是年利36%,屬于最高限度的合法借款—出事之后他已經(jīng)上網(wǎng)查過了,但事實卻是另外一種算法。
“你也知道這合同上的年利36%是虛的,真要靠這點錢,兄弟們都得餓死。”沙發(fā)上一個黑衣男淡淡說道,他從衣兜里掏出一盒煙,要散給張煒一根,后者搖搖手拒絕了。
黑衣男也不介意繼續(xù)說道:“老規(guī)矩,九進十三出,小王借了咱十萬,我們真金實銀給了他九萬,說好三天內(nèi)還清的話,只要還十三萬,如果延期就是月息一毛,現(xiàn)在他整整晚了一個月,正好十四萬五?!?p> 還好不是按天算利息的殺人高利貸,張煒稍微松了口氣,朝小王狠狠瞪了一眼:“你就一點都沒留下?”
小王恐懼地拼命搖頭:“沒沒沒了,全輸光了,一點都沒了,買長途車的車票錢還是問老劉他們借的?!?p> “哈哈哈。”黑衣男叼著煙,不屑地笑道:“這小子也算是專坑自己人,你們這一圈同鄉(xiāng)他都借遍了,也不止你一個,不過你是他拉的擔(dān)保人中數(shù)額最高的一個?!?p> “謝謝你這么看得起我!”張煒咬著牙齒崩出這幾個字,小王啥也不敢說,就在那里不停點頭,也不知在點個什么勁。
“我知道了,我還,不過這數(shù)字太大,能不能分個期,利息也別太高了,不然真把我逼死了,你們也撈不到好?!睆垷樚痤^看著黑衣男說道,后者一邊抽煙,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拿出手機站起來朝外走去,過了一會回來說道:“三個月、半年和一年,你看著辦,三個月每月還五萬,半年的話每個月還三萬,分一年還就是每月一萬八,這是最低價,別再討價還價?!?p> 每月一萬八,雖然總賬高達十九萬四,幾乎翻了一倍,但還總給人留了點念想,不至于完全還不出,看來這家高利貸算是有腦子的,知道不能把人逼死,只能算是半高利貸款。
張煒想了想:“分一年還吧。”
張煒覺得想想其他辦法,比如回家借點錢做做生意什么的,最多辛苦點,應(yīng)該還是做得到。
至于做什么生意,還得從長計議,反正起早摸黑浪費一年是肯定的,說不定明年還得繼續(xù)還。
“張哥謝謝你,張哥謝謝你,我王某人永遠(yuǎn)記得你的大恩大德。”小王在那里激動地比手畫腳,就差鞠躬作揖了。
“你是要謝謝他?!焙谝履邪褵燁^摁掉后對著小王冷聲道:“本來你欠債跑路,算是犯了大忌,再輕都要砍你幾根手指讓你長長記性,但你交的幾個朋友都不錯,都幫你扛了,哼,不然有的你好受的?!?p> 我TM情愿不認(rèn)識這個朋友,張煒虎著臉站起來準(zhǔn)備送客,黑衣男帶著另外三人架起小王朝外走去,他們還有其他零散小賬要帶著這坑貨去收,到門口的時候黑衣男回頭認(rèn)真說道:“小兄弟,別跟這小子一樣打歪主意,別看咱們現(xiàn)在講道理,客客氣氣的,咱也有不講道理的時候,你跑了沒問題,你老家的人可跑不了,別到時候后悔就行了。”
張煒冷冷地看著他,兩人對視了一會,黑衣男呵呵一笑轉(zhuǎn)身就走了,張煒“砰”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坐在出租屋的沙發(fā)上擠按了兩下太陽穴。
還沒等腦袋里難受的腫脹感消退,褲兜里手機又響了起來,張煒拿出來一看是女友,深吸一口氣放在耳邊柔聲道:“喂,小梅,什么事?”
“嗯,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彪娫捓锱训穆曇艉艿统?,張煒心中一跳,忽然有種不祥預(yù)感。
“我爺爺他們喊我去卡納大,我今天就走?!?p> 張煒一聽急了:“???去卡納大?為什么?你爺爺他們?yōu)槭裁春澳闳ィ吭趺床惶嵩缯f一下啊,今天走?什么時候的飛機?我來送送你?!?p> 他這一連串連珠炮一樣的問題,女友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會后說道:“咱們分手吧?!?p> 張煒緊握著手機,想要說些什么,喉嚨卻干澀地不像話,連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
“我這次是永居移民,那是家里的安排,我也沒有辦法,所以。。。。。。。”電話里女友的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張煒的心上:“何況你知道,就算我不去卡納大,我倆也不可能在一起,我的父母不會同意的,他們可以允許我婚前隨便玩玩,但絕不會允許我和你這樣的。。。。。。這樣的結(jié)婚的?!?p> 原來我和你是隨便玩玩?后面省略的是“窮光蛋”三個字吧?
張煒握著電話的手青筋暴露,小美家很有錢,而他只是個從外地來這個東部沿海城市的白領(lǐng)打工仔,當(dāng)初兩人相遇相戀,張煒就覺得宛如做夢,現(xiàn)如今看來,女友炙熱火燙的感情,更像是在盡情宣泄自我。
“我們的每一天,我都會永遠(yuǎn)記得。就這樣吧,阿煒,再見。”
張煒聽到手機里傳來了“嘟嘟”的聲音,停頓了一會,飛步走進了狹窄的洗手間,在骯臟的陶瓷臉盆上直接嘔吐了出來。
過了半晌,他才打開水龍頭,把臟污全部沖掉,抬頭看著鏡子,里面是一張還算英俊的臉龐,不然小梅也不會第一眼就看上他,但是英俊有什么用?
是能用來還莫名背上的債務(wù),還是能用來挽回所謂的感情?
不過是“隨便玩玩”的入門合格證罷了。
張煒自嘲地笑了笑,慢慢走出洗手間,拿起手機打給了好朋友呂昊。
“有空嗎?陪我喝個酒?!?p> “現(xiàn)在?才剛剛中午?你不用上班?”
“我今天有事,嗯,方便嗎?”
他是專門請了假來處理小王的破事,沒想到還能附贈另一件。
呂昊爽朗地說道:“我那公司你還不知道?就憑我舅舅在里面當(dāng)副總經(jīng)理,我會不方便?馬上來,老地方見。”
一小時后,新區(qū)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阿蘭燒烤店”,門口樹蔭下放了一個簡易桌子,上面橫七豎八堆了二十多根烤串,張煒和呂昊面對面吹干了一瓶啤酒,兩人腳下還豎著七八個空瓶子。
“兄弟你也算倒霉,一天里能碰上兩件這么糟糕的事情?!眳侮灰荒ㄗ?,把空瓶子放在腳底下。
張煒哈哈一笑:“哈哈,就當(dāng)是場夢,醒來后人財兩空,過一年從頭再來!”
呂昊點點頭,自家兄弟這么快就能從坑里爬出來,不管是真的還是假裝的,都是件好事,啃了口烤串,又舉起一瓶說道:“來,干了。”
張煒也舉起一瓶,任那啤酒從喉嚨直接竄到心底,冰涼而又苦澀。。。。。。。
兩人一直喝到下午四點多,這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結(jié)賬,隨后勾肩搭背地往回走。
“如果所有人都能一帆風(fēng)順,心想事成,不碰到那些煩心事,該有多好?”
張煒醉眼惺忪的說道,酒喝多了,就容易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哲人。
“那人類就該滅亡了?!眳侮灰粨]手,滿嘴酒氣:“每個人躺在床上做夢就行了?!?p> “哈哈哈?!睆垷槾笮Γ骸罢f得有道理!”
出了巷子,張煒指了指古玩一條街的方向:“等會,朝這邊走。”
呂昊雖然有點半醉,但還算腦子清醒:“去那里干嘛?東方市又不是什么文化古都,哪有什么真貨?”
東方市建市才一百多年,這里賣的文玩什么最多騙騙游客,還得是外國游客。。。。。。。
“今天我連遭兩難,看看有啥東西能避避邪?!?p> 張煒本來對這種東西是完全不信的,但此時興之所至,就是想看看逛逛。
呂昊也無所謂,知道好朋友想找個心理寄托,真要上當(dāng)被宰買什么太貴的贗品的話,反正有自己看著,到時候攔著點就行。
兩人一路逛來,看著古玩街人頭躦動,各色老外被黃牛黨牽引到目標(biāo)店里,然后老板一通口若懸河,老外激動中帶著點迷茫地買下了“蘊含東方市五千年文化精髓”的各種贗品,神奇地有了種舒暢的感覺。
“這才是民族英雄啊?!睆垷樃袊@地說道,呂昊惡狠狠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逛來,也被很多店員或老板拉住過,只是他們介紹的東西太完美,什么“清朝陶瓷打火機”、“秦代失蠟法鑄造的馬桶”之類的,實在是讓兩人消受不起。
“咱們?nèi)ツ羌铱纯??!?p> 張煒舉步朝一家小店走去,那里擺放的樣品都是小物件,寥寥幾個人在徜徉觀看,也大都是老外。
老板一眼看到兩人醉醺醺地,還不是外國人,根本懶得介紹,放任他們?nèi)タ础?p> “嘿,張煒,你快來看,快來看?!?p> 呂昊笑瞇瞇地指著一個東西低聲對張煒說道,后者上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個玉佩,上書“玄黃開天大帝”六個大字。
老板看兩人瞧的認(rèn)真,心想難道有戲?于是隨口說道:“小伙子,覺得怎么樣?秦朝出土的,老祖宗從陜西帶到東方市來的,你看這玉色,黃中帶綠,絕對是極品玉種,你再看。。。。。。?!?p> 張煒兩頰透著酒精的紅潤,有點大舌頭地打斷了他的話:“老,老板,你看,咱也不是外,外國人,就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了?!?p> “咱其他的不論,就,就說這幾個字吧,也別說秦朝用的是什么隸書什么隸書的,老板你就說,秦朝有沒有簡體字吧?”
張煒的手指點著“玄黃開天大帝”的那個“開”字上,戲謔地看著老板。
后者避開他的視線,心中惱怒想著該怎么扣進貨店員的工資。
張煒把頭湊近說:“老板,這么說吧,我今天倒霉透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你這個玉佩喜慶,咱們商量下,十塊錢賣不賣?”
老板抬頭兩眼冷冰冰地瞪著他,半晌后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成交。”
張煒立刻拿出手機掃碼付賬,旁邊呂昊想了想,還是沒吭氣,畢竟只是十塊錢,就當(dāng)扔進黃浦江聽個響吧。
等兩人拿著玉佩離開之后,老板身后一個小店員有點不甘心:“這玩意進來都要五塊錢,就十塊錢賣給他了?”
所謂古玩店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五塊錢進來不賣個五六百都算虧,所以店員有這么一問很正常。
老板嘆了口氣:“這批貨進來后老是做噩夢,我根本都不敢碰,趕緊賣光拉倒?!?p> 他這么一說,店員也不敢多問,畢竟古玩店有自己的忌諱,真要說起來都能出本書了。
“對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都和你說過進貨要看仔細(xì)看仔細(xì),上次你進個底上刻著明朝微波爐專用字樣的盆子我還沒找你算賬,這次你又進個秦朝簡體字玉佩,你是響鼓必須重錘!本月工資扣一半,好好反??!”
“啊,不是吧!”店員哭喪著臉仿佛世界末日。。。。。。。
張煒拿著這東西卻很高興,和呂昊分手后,回家用根紅繩子穿起來貼肉掛在了脖子上,然后衣服也沒換就躺沙發(fā)上醉醺醺地睡著了。
迷糊中,他仿佛進入了一個神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