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親眼見到長公主的腰牌,任心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將大晉國的長公主殿下綁來了自己的軍帳之中。
可仔細看這原本俊俏清秀的小公子解開發(fā)帶之后,以女子的面目示人,確實有幾分多年前長公主的影子。
任心本就跪在地上,這會兒索性直接重重磕下頭去:
“微臣有眼無珠,冒犯了長公主,還請殿下責罰。”
“本宮原先是想罰你,可沒想到你還有這份抗旨不從的勇氣,是個真正忠于大晉的將領。于是呢,本宮決定先不罰你了?!?p> 謝蘅背著手剛說完,先前那胖子又猶如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
見到眼前的詭異光景,他頓時愣在原地,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還是任心站起來后,低低咳了一聲,朱荃這才想起要緊事來。
“回,回將軍,欽差大人帶來的兩名隨從在外頭等急了,想進來看看?!?p> 朱荃說完,目光落在了倒地不醒的欽差大人身上,他不動聲色地咽一口唾沫讓自己冷靜下來,等待將軍的指令。
“讓他們進來吧,任將軍不是善飲嗎,先將他們灌醉了,消停一晚上再說。”謝蘅的眼眸流轉,也看了眼地上的欽差大臣。
“還有,煩請將軍備一套女裝來。”
她要以長公主的身份,親自審審這個趾高氣昂的欽差究竟是何人派來的。
這下可難倒了任心,白鹿軍營里全是男子,上哪能找得著女裝呢?
還是朱荃的腦子活絡,提醒他道:“不如我去找小刀姐借一套吧,反正她那里衣服多的是?!?p> 不知為何,聽到“小刀姐”三個字時,任心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然而他很快又擺了擺手,示意朱荃速去速回。
于是,當欽差大人的兩名隨從走進帳中的時候,只看見大人面朝里躺在榻上,顯然已經(jīng)睡著了。
兩人面面相覷,正要上前查看,卻被任心請去桌前暢飲。
“欽差大人方才喝得多了,且讓他先行歇息吧。兩位大人同樣舟車勞頓,不妨來小酌幾杯,解解乏?!?p> 任心說罷,貼心地替他們斟滿了摘星釀,三人舉杯同飲。
果不其然,那兩名隨從不過飲了數(shù)杯,便雙雙醉倒,見了周公。
試問摘星釀因何以“摘星”為名?
替它起名兒的人曾說過,這酒極烈且后勁十足。
不擅飲酒之人只喝一杯,便覺得眼前有群星繚繞;
酒量尚可的人飲了半壺,也得渾渾噩噩,張羅著想上九天摘星;
真正豪飲之人喝罷一壺,世間已罕有敵手,因高處不勝寒,這才有了摘星的寂寞之感。
不得不說,這酒的名字起得妙極,連帶著替它起名兒的人也是個妙人。
此時,這位妙人正在燈下細細摩挲新進的一批布料。
這樣漂亮的丁香色好生罕見,軟媚而不落俗套,值得她用心做件好裙子。
叩門聲陡然響了起來,夏小刀愣了愣,前去開門。
只見門外站著氣喘吁吁的朱荃,他瞧見夏小刀如同見了救星,忙說:“將軍派我來借一套女子的衣裳,還請小刀姐速度快些。”
夏小刀聞言,頓時挑起柳眉問道:“你們將軍好好的,要女子的衣裳做什么?”
“這……”朱荃有些遲疑,“將軍傍晚抓錯了人,晚上又來了欽差大人,總之小刀姐下回見了將軍自個兒問吧?!?p> 夏小刀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打啞謎,只是暫且先按下脾氣,領著朱荃進了自己的裁縫鋪。
她舉燈走在一排排嶄新的成衣下,回頭問朱荃:“那你總得告訴我,穿衣服的人長什么樣,我這才好替人挑衣裳呀?!?p> 朱荃想了想,方才他被昏倒在地的欽差大人嚇得半死,倒也沒特別在意那說話的姑娘長什么樣子,只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就……長得怪好看的吧?!?p> 夏小刀握著燈臺的手猛地收緊,從架上取下一套蔥綠紗裙。
然后她轉過身來,笑里藏刀地對朱荃說:“走吧,我同你一塊兒去營里?!?p> 朱荃拗不過她,只好由著她去。
夏小刀臨走前,猶不忘在懷里揣了把袖珍銅剪。
她倒要看看這位前兩日剛拒絕了自己的任將軍,究竟是怎樣在軍營里金屋藏嬌的,竟然敢借衣服借到她的頭上。
與此同時,欽差大人身上那匹華貴的衣料正無情地在地上摩擦。
方才他的兩名隨從只消再往前一步,就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看似睡覺的大人實則早被人打昏了,手腳皆被縛住,口中塞一團抹布。
那兩人喝醉以后,任心便喚人進來扶著他們下去歇息了。
眼下,他正和鳳虞一塊兒將昏迷的欽差大人挪到屏風后頭去,免得讓人起疑。
謝蘅則優(yōu)哉游哉地坐在任心的主帥之位上,信手翻著桌上的北境地圖。
她的一頭青絲散落在兩側,在燈下泛著動人的光,猶如世間罕見的上好錦緞。
此時的她未施濃妝,膚白如瓷,整個人別有一番清水芙蓉的嫻靜之感。
軍帳的簾布突然被人掀開,來人正是穿著一身黑色斗篷的夏小刀。
夏小刀揭下頭上的帽子,正要開口質(zhì)問,卻在看清謝蘅的一瞬間生生止語。
只見那座上的女子緩緩抬起頭來看了自己一眼,神情慵懶而散漫,甚至有著幾分與世無爭的淡漠。
無端令夏小刀想到了觀音妙相。
正巧任心安置好了欽差,從屏風后頭走出,見到夏小刀也愣住了。
夏小刀很快反應過來,她從懷中取出那只袖珍銅剪,不由分說地刺向任心。
那小小的銅制剪子在她手中好似有了生命,飛快旋轉著,折射出一抹凜冽寒光。
就在剪子要碰到任心胸口的時候,夏小刀的手腕陡然被任心捉住。
是了,她的剪刀再快,也不過是個裁縫罷了,哪里比得上叱咤沙場的任將軍。
夏小刀惱羞成怒,奈何掙脫不開,氣焰愈發(fā)囂張起來:“你這個負心漢還不速速將我放開,前幾日還說著不想成家,今天怎么就……”
她話剛說到一半,只見屏風后面又走出一個人來。
是個穿白衣的俊俏郎君,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如沐春風,身上有萬般的風流氣度。
夏小刀怔在原地,過了半晌才想起來問任心:“他們是什么人?”
“我們是任將軍的舊友,聽聞關外的風光極好,想來看看,這才在軍中借宿一晚。我家小妹的衣裳弄臟了,因而想向姑娘借一套,給姑娘添麻煩了?!?p> 鳳虞說罷,氣定神閑地看著夏小刀,目光真摯,由不得人不相信。
夏小刀意識到自己險些闖了禍,正要向任心道歉,怎知他忽然就發(fā)起了火來。
“誰讓你不經(jīng)允許就進邊將軍營的?膽敢行刺邊將主帥,你是有幾顆腦袋夠人砍?可是我平日里太好說話,讓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夏小刀被問得說不出話來,一時語塞。
任心又看向角落里的朱荃,怒斥道:“她要進來你為何不將她攔?。恳粋€弱女子都攔不住,我白鹿軍中還要留你做什么?”
印象里,任心實在是很少發(fā)這樣的潑天大火。
他平素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即使再生氣,也不過是黑著臉罵一聲“混賬”罷了。
因而夏小刀被他吼得發(fā)懵,直到和朱荃一起被趕出帳中,她猶如在夢中一般,拉著朱荃問:“你們將軍今天這是怎么了?”
朱荃也同她一樣委屈,搖了搖頭答不上來。
誠然,他們不是任心,自然不能體會他心中的焦慮。
宣他回京的調(diào)令已由欽差大人親自送來,他若是走了,便是棄了白鹿軍;他若是不走,便是違抗軍令。
可謂是進退維谷。
更何況,襲擊了欽差大人之后怕是會生出無數(shù)的事端,他只能不擇手段將兩人趕走。
若是因此被埋怨,也只能由他們怨著。
半柱香后,王昱生終于幽幽轉醒,他的腦仁疼得厲害,好似快要裂開。
他定了定神,只見主帥的位置上端坐著一名綠衣女子。女子的容貌極美,光華曄然,如同神人。
卻,不知為何有幾分熟悉。
不待王昱生發(fā)問,女子已然開口,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大人怎么見了本宮還不行禮?”
寥寥數(shù)字,驚得王昱生如履薄冰。
他想起來了,那高位上坐著的可不就是大晉的長公主殿下嗎?
他曾有幸在大典上遠遠長公主見過幾面,如今公主就這么近在咫尺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著實令他感到惶恐。
他連忙顫巍巍地爬起來,跪下行禮:“臣,王昱生,見過長公主?!?p> 謝蘅滿意一笑:“王大人,本宮問你,你送來的這紙調(diào)令究竟是誰的命令?”
“臣,臣不知?!蓖蹶派诘厣?,只覺得額上背上盡是冷汗。
這封調(diào)令是兵部尚書顧大人親手交給他的,他不過是奉命來邊境傳信而已,怎會知曉這調(diào)令究竟是哪位大人下的呢?
見王昱生支支吾吾答不上來,謝蘅只好另行問他:“那你可知道,調(diào)走任將軍以后,接替他擔任白鹿軍主帥的人是誰?”
這個,王昱生倒是聽兵部的幾位侍郎大人提起過。
他不敢再像先前在任心面前那樣打官腔,連忙如實答道:“聽說是驃騎大將軍的次子,蘇衛(wèi)霜蘇將軍。”
他的話音落下,帳內(nèi)變得一片寂靜。
謝蘅望向一旁的鳳虞,眸色猶豫得像是寒江上的不系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