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千荒朔月才知道這個旬尚宮的背景。這個旬尚宮出身一個小官員之家,因家風(fēng)影響,從小飽讀詩書,后嫁到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官宦人家,只因丈夫身體不好,年紀輕輕便守了寡。不久,舒錄穆被順哀帝降為臣籍,遷出皇宮,入住私宅,在宮中照顧他的尚宮與旬仿兩人在做姑娘時頗有些交情,因此舉薦她入舒府,幫著打理府上事務(wù)。
旬仿初入舒府時,跟著舒錄穆從宮里出來的幾個一直貼身伺候的小宮女都很看不起她,她們仗著自己身份特殊,從宮里跟出來,日后又有做侍妾的機會,故一個個都心高氣傲,很不服她的管束,還帶頭鬧事,引得舒府里一眾下人都不肯聽她的。那時候舒錄穆還小,不知如何御下,旬仿就只能自己應(yīng)對。后來,這個女人不知怎么的,把這幾個帶頭的宮女全趕出了舒府,剩下的下人馬上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舒錄穆未成婚時,曾多次險遭不測,但都化險為夷,這其中,旬仿也有不小的功勞。為此,舒錄穆一直都把她視作心腹,直到王韻致過府之前,舒府里的所有事都由她一手包辦。
自旬仿入宮后,千荒朔月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苦日子才真的開始了。
“奴婢聽聞,太后昔日在羅氏國做姑娘時,也貴為郡主,本以為在詩書、茶道、花道、女工、琴藝上頗有幾分功夫,只需精進即可,可沒想到,太后這是得從頭學(xué)起?!?p> 千荒朔月在羅氏國做姑娘時,雖是郡主,但因時任明羅圣女的長公主犯錯被罰,她早早被指為下一任圣女。作為家中唯一的女孩,父母本就對她十分疼愛,在知道女兒要早早離家,背負明羅圣女的責(zé)任后,便更覺愧對于她,加倍溺愛。結(jié)果,直到十二歲離家之前,她都沒學(xué)過什么。讀書識字這些,還是她做了明羅圣女后,在神婆的威逼利誘下學(xué)的。
多少年沒碰過針線、書本、琴棋這些了,居然現(xiàn)在要她從頭學(xué)起,這簡直比批閱奏疏還難呀。批閱奏疏,她從來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來定奪,而且旁邊又有舒錄穆幫忙,雖也辛苦,但畢竟不會總被數(shù)落呀。
可如今……
“娘娘,這個走針不對?!?p> “娘娘,手指位置不對。”
“娘娘,這個字用韻不對?!?p> “娘娘,您怎么把魚眼睛繡荷葉上了?”
“娘娘,您這彈得跟曲譜完全對不上呀?”
“希蕓,快把這些見不得人的詩作都燒了,找個沒人的地方燒。”
千荒朔月覺得自己的頭要炸了,滿耳朵都是旬仿在她耳邊喊她“娘娘”的聲音。好你個旬仿,千萬別讓我揪住你的什么錯處,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
“娘娘,您先歇歇吧,我讓旬尚宮晚些再來?!?p> 希蕓眼見她這位當(dāng)著眾大臣面能橫著走的娘娘居然被一個老尚宮折磨成這樣,又心疼又好笑。
“不行,回頭那個老女人又要找茬了,扶我起來,我還能再寫一陣。”
千荒朔月左手支著昏沉沉的頭,右手握著毛筆繼續(xù)抄寫,但因為長久握筆所致,右手手指的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在隱隱作痛,筆都快握不住了。
“娘娘何必怕她?娘娘也不過是看在舒大人的面子上才留著她,不然,依著娘娘的脾氣,不早把她投井了?!?p> 想不到這小丫頭跟著我,好的不學(xué),竟學(xué)得了心狠手辣這一套。
“我是不喜歡她,可她也是為了完成舒錄穆交給她的任務(wù),不算故意為難我。舒錄穆還是有點識人的眼光,被他看中的人,必是忠心又有才干的?!?p> 千荒朔月在這幾天的接觸中,越發(fā)察覺旬仿在掌管府中事務(wù),尤其是女眷上的精明干練,如今她雖吃點苦,但若能因此贏得旬仿的忠心,待堇兒大了,置了后宮,她倒是很想讓她幫襯著皇后管理嬪妃。唉,堇兒什么時候才能大婚,取個媳婦給她逗悶子,而不是讓她天天都要面對一個母夜叉老師。
“不行了,今天實在是寫不下去了。我手都寫抽抽了?!?p> 千荒朔月整個人癱倒在塌上,希蕓忙過來給她揉手捶肩。
“啟稟太后,呦,太后您怎么了?”
福海過來,略帶醋意地瞥了希蕓一眼。
“沒什么,就是寫字寫多了,手有點疼,不礙得?!?p> 福海略一躬身。
“太后,舒大人和謝大人來了?!?p> “來的倒是時候,哀家也估摸著這兩天他們該過來跟哀家念叨念叨朝上的事了,扶我起來,補妝。還有,把那道用羅綢做的簾子也掛上?!?p> 千荒朔月暗自思忖著,謝奕倒也算了,這舒錄穆挨到現(xiàn)在才來,莫不是因為之前給她強塞了一個夜叉做老師,自知理虧,所以這幾天都沒敢來吧。她本來是憋著一肚子的火氣要沖舒錄穆發(fā)難,但見到舒錄穆后,卻不爭氣地一下子就化怒氣為心疼了。
今日一見,舒錄穆竟瘦了不少,臉上越發(fā)棱角分明了,卻顯得清俊了,依稀又看到他當(dāng)年擄她時的模樣。
“微臣拜見太后?!?p> 舒錄穆和謝奕行了個拜見禮。
“快起身,來人,給二位大人看座?!?p> 估計這人是凡事都要親力親為的毛病又犯了,之前批閱幾千份奏疏,恨不能把遣詞用語給人家全過一遍,你是學(xué)堂先生嗎?把自己累得好歹又不愿意讓人知道,還非得逞強蠻干。千荒朔月有太多溫存話想說給舒錄穆聽,但當(dāng)著謝奕的面,又不好過于關(guān)心他,只能借賜座稍示關(guān)懷。
舒錄穆默然向千荒朔月行了個禮,剛要坐下,卻聽到謝奕開口。
“太后,這于禮不合,微臣與舒大人并非老弱之軀,不可隨隨便便就坐著回話?!?p> 嘖?怎么我干什么他都要挑錯?這人不跟我抬杠就不會說話嗎?
“謝大人,太后也是對臣下的一番好意,謝大人何不就接受了?”
“舒大人此言差矣,禮與情有差,定當(dāng)遵禮,而不可徇情,不然,天下人都只知徇私講情,要置禮法于何處?”
又來了!不過是賜個座,也能扯出一大堆的家國天下的話。老娘我這是心疼舒錄穆,你沒看到他都瘦了好大一圈了嗎?
“謝大人言重了吧,哀家不過是看二位大人過度操勞國事,怕太過辛苦才特地賜座,謝大人既然不覺疲憊,大可不必坐下?!?p> 福海急忙咳嗽了兩下。
“主子、主子,過分了,過分了?!?p> 哼,我就是偏心我男人了,怎么了?誰讓我是太后。
“微臣倒覺得,謝大人講得也在理。謝過太后好意?!?p> 哼,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本來是因為心疼你才賜座,你既然也向著這個謝木頭說話,就給我站著吧,累死你算了!
“謝大人、舒大人今日來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