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今天的黃昏好美啊,我們多久沒這樣一起看日落了?!避庌@榮雪與軒轅榮放坐在水香閣的檐角上,這是他們倆小時候的秘密基地。
落日的余暉灑在兩人的身上,滿身金黃。自打北海國出現(xiàn)自燃現(xiàn)象之后,軒轅榮放怕妹妹受傷,就再也不準(zhǔn)她上去過。
這次是,軒轅榮雪忽然提議兩人再一起去看一次日落。
“是啊,好美?!避庌@榮放望著紅彤彤的落日,看著絢麗的彩霞鋪滿了天空,這一刻,他覺得時光很是美好,就像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小時候。
沒有世俗的煩惱,只需任性而為。
“你知道為什么我要把這里作為我們兩個的秘密基地嗎?”軒轅榮雪仰著頭,望著天空說道。
“為什么?”軒轅榮放轉(zhuǎn)過頭,她的側(cè)臉?gòu)汕慰蓯?,一臉欣喜的模樣?p> “你往東面看,能看到什么?”
軒轅榮放往東面看去,放眼過去,除了郁郁蔥蔥的樹木,優(yōu)雅別致的雕梁畫棟之外,看得最清楚的就是自己的住所。
他突然明白過來,一下子濕了眼眶,用開玩笑的方式掩飾著心底泛上來的酸意,道:“想不到雪兒每天都在監(jiān)視我?!?p> 軒轅榮雪輕快地笑了幾聲,隨后道:“哥哥有時忙于國事,會一連好幾天都都不來看我,于是我就坐在這檐角上,望啊望,看著殿內(nèi)的燈火明明滅滅,殿內(nèi)的宮娥進進出出,我在想要是我是門口的婢女就好了,便可以天天守著你?!?p> “傻瓜,哪有姑娘不愿意做公主的?”軒轅榮放依舊想要像以前一般,說她傻瓜的時候,順便揉一揉她的腦袋,但是手舉過頭頂?shù)臅r候,猶豫又放下了。
說到底,還是男女有別。
“大概是吧?!避庌@榮雪望著紅彤彤的落日,眼睛有些泛酸。
這大概是她看的最后一個落日了吧!
夜幕下,大海波濤洶涌。
海潮翻滾,裹挾著千軍萬馬之勢,猛烈擊打著海灘,像一頭咆哮而來的黑色猛獸。
星子落在黑色的海面上,翻來過去,閃著銀光。
樓清越迎風(fēng)而站,袖袍被吹得嘩嘩作響。
繼而,一個聲音響起,“你怎知我一定會來?”
“那你又怎知我會在此等你呢?”
“哼?!避庌@榮雪輕笑,“山主看人的心思還不是一般的準(zhǔn)啊?!?p> 樓清越不擅長與人周旋,喜歡直截了當(dāng)、簡單粗暴的行事風(fēng)格,“既然做了惡,就隨我上昭華吧,下一世.............”
樓清越的話被打斷,“山主做事還真是雷厲風(fēng)行,剛一開口就讓我上昭華?!?p> “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就這么喜歡以強欺弱嗎?”
“也有人這么說過,但是從來都是耳旁風(fēng),我不在意?!?p> “我可沒有山主如此冷情,下一世又有什么好,我經(jīng)歷了多少下一世,他卻從來不記得我,不記得那個約定,不過這也沒關(guān)系,我記得就行了?!避庌@榮雪自言自語道。
半晌,山海間寂靜無語,只剩下海風(fēng)和海浪的聲音。
樓清越從安謐的環(huán)境中感受到了濃烈的悲傷。
過了一會兒,軒轅榮雪道:“你說你只管人界的事情對嗎?”
“是?!?p> “這海上苦難有人管,那你看這海底下的苦難有誰知曉,聽見了嗎,就像魔音一般,日日夜夜,在我的耳邊縈繞著。人界的株連九族,是短暫的痛苦,但是對于龍族來講,是長久的,絕望的,沒有光的,如果我不救他們,還有誰會記得?!?p> 樓清越看著黑色的海面,沒有說話。
軒轅榮雪看了樓清越一眼,見她沉思著,想必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于是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p> “我不一定會答應(yīng)?!?p> “不,這既不破壞你的規(guī)矩,也不違背你的良知,對你來說,功德一件?!?p> “我不需要功德?!?p> 軒轅榮雪沒有理會,只是繼續(xù)說著自己的話:“待我剔除仙骨之后,希望你借助我殘余的修為,替我打開水底的結(jié)界?!?p> “你可知曉后果?”
“知曉,但這是我唯一未了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避庌@榮雪看向樓清越,眼神中露出請求的目光。
這是樓清越第一次遇到一心赴死之人,決絕又悲傷。
“很多人都寧愿茍且地活著,或者等待下一世?!睒乔逶揭膊恢罏槭裁磿v出這句話,像是在勸說她勿做飛蛾撲火之事。
“那就當(dāng)我是個例外,請您務(wù)必助我打開水底的結(jié)界!”
說完,軒轅榮雪朝著身后那巍峨的宮殿看了一眼,戀戀不舍。轉(zhuǎn)身后一掌擊在自己胸前,將身體內(nèi)的神骨抽了出來。
血色彌漫之間,軒轅榮雪顯示出了自己的真身,竟是一只擁有著龍的軀干,長著彩色翅膀的蝴蝶。
樓清越震驚,她竟不是龍族,那她所說的一切便是假的,“你既不是龍族,為何寧愿舍棄性命、灰飛煙滅也要救龍族?”
軒轅榮雪失去力量,掉落在地上,“因為這是我跟他的約定,我情愿?!避庌@榮雪轉(zhuǎn)而又道,“我怕他醒來,如果他來找你,我都替你想好了,就說我自知罪孽深重,隨你上昭華了,等洗清罪孽,下一世就去找他;如果你不擅長說謊,就讓你身旁那位長得白白凈凈的又很愛吃的來說?!?p> 頃刻之間,地上的軒轅榮雪化為光的碎影,散在塵埃之中。
哪還有什么下一世!
樓清越望著那轉(zhuǎn)瞬即逝的虛無,拿出冰魄,擲向空中。
斑駁、散亂的光影漸漸向冰魄聚攏。
她施法將凝聚軒轅榮雪修為的冰魄移至北海上空,剎那間,墨色的天空中炸開漫天的紅光,隨之落入海中,隱入海底。
洶涌的浪潮向兩邊退散開去,漸而浮出一座山峰。
那是沉入海底的日月山,它再次得以重見天日。
樓清越施加法術(shù),山峰慢慢向海面抬升,一時間,驚濤拍岸,狂風(fēng)浪涌,天地間生出兇猛的咆哮之聲。
山頂?shù)幕瘕R鏡搖搖欲墜,金黃色的鏡面上開始出現(xiàn)道道裂紋。
只聽見“嘭”的一聲,仿佛天地間崩裂的聲音,火齊鏡碎裂開來,落入海中,濺起千丈高的水花。
無數(shù)龍吟之聲從水下沸騰開來,緊接著許多青龍著紛躍出水面,在空中盤旋,長鳴。
日月山最終露出水面,兩岸海浪繼而粘合起來。
樓清越收回冰魄,對著天空中的龍言辭俱厲道:“我且可以放你們出來,也可以重新將你們囚禁起來,今日,在此立下規(guī)矩,龍族只可以居水底,不可以上岸作亂,可答應(yīng)?”
受盡了千年曝曬的龍族們再也不敢回到往日暗夜無光的日子,立馬便應(yīng)允了,長鳴幾聲之后,紛紛鉆入水底。
海面上再次恢復(fù)平靜,而軒轅榮雪則化為水中的一片浪花,或一滴海水,不復(fù)再見。
忽然,夜空中下起了雨,落在海面上,泛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水紋。
樓清越左手變幻出一把青色的油紙傘,撐在頭頂,雨點滴滴答答地打在傘面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想在這多待一會兒。
她靜靜地盯著湖面發(fā)呆,內(nèi)心空落落的,卻連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她發(fā)現(xiàn)在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有一塊地方好像是空的。
不知道以前是裝著什么的?
站了一會兒,身后響起白團子和云和的聲音,“小姑姑,我們是不是可以啟程回昭華了?”
樓清越轉(zhuǎn)過身,徑直道:“云和跟我先回去,白團子明日午時再走。”
“為什么啊,我都有點想念笑笑做的飯了呢,不行,我要和你們一起走?”白團子出了宮殿,實在吃不慣北海國宮外的粗茶淡飯,這一趟又沒撈著什么好處,鬧著脾氣道。
樓清越?jīng)Q定的事,從來不會與人商量。
“明日,軒轅榮放會來,若他問起,你只要回答他兩個問題,一是冰魄即為之前說好的條件;二是軒轅榮雪我?guī)ё吡?,有緣自會再見?!?p> “哦?!卑讏F子無奈只好答應(yīng)了。
“還有,這個交給軒轅榮放,告訴他這是軒轅榮雪留給他的?!睒乔逶绞捌鸬厣系凝埞牵旁谑种形⑽⒁蛔?,成了一把寶劍。
“這好像是三個問題了。”白團子話里散發(fā)著不滿,明明就是偏心。
樓清越睨了白團子一眼后便和云和離開了,空中隱隱傳來小姑姑臨走前的警告聲,“勿在惹事,否則回來領(lǐng)罰?!?p> 白團子扁了扁嘴,一個人默默地往回走去。
第二天,天微微亮,樓下客棧里便響起了“乒乒乓乓”的砸門聲,白團子從美食的睡夢中醒來,不耐煩地擦了擦口水,“誰啊,這大清早的?!?p> 他翻了個身繼續(xù)睡覺,可是那個惱人的砸門聲依舊響著,怎么都沒有人管一管的?
他起身,走到樓下,開了門,這時軒轅榮放奪門而進,看見白團子后,立馬抓著他問道:“山主呢,山主呢?”
白團子認(rèn)出了軒轅榮放,于是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繼續(xù)趴在桌上睡著,嘴里含糊不清道:“她走了?!?p> “是她把雪兒帶走了嗎?”
“她要我告訴你,冰魄和軒轅榮雪她都帶走了,作為交換,有個東西是給你的?!?p> “什么東西?”
“在我房間里,是一把寶劍,你自己去拿吧,我懶得上去了,睡完這一覺,我也要走了?!?p> 軒轅榮放沖上房間,過了一會兒,滿臉悲傷地捧著一把寶劍從樓上走了下來,走到白團子身旁時,悲傷道:“雪兒臨走前有什么話留下嗎?”
“應(yīng)該就是好好保重之類吧,哦,想起來了,有緣再見。”
“就這些嗎?”
“就這些?!?p> 繼而,軒轅榮放失魂落魄地走出客棧,往著宮殿的方向走去。
他離開后,白團子才直起身,望著門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離開客棧后,軒轅榮放來到了水香閣,軒轅榮雪曾經(jīng)居住過的地方,這里仿佛還有她嬉笑的身影。
他屏退了這里所有的侍女,當(dāng)他踏進門檻的一剎那,淚如雨下。
他跪倒在地上,心痛猛烈地在胸腔內(nèi)散開來,身上的每個器官都突然失去了力量,連哭都覺得是一件費盡的事情。
越悲傷,記憶就越清晰。
過去的種種一幕幕地躍然于腦中,揮之不去。
“哥,你知道這世上最厲害的寶劍是什么做成的嗎?”
“我知道,是千年玄鐵?!?p> 軒轅榮雪搖了搖頭,否認(rèn)道:“是龍骨,水龍蝶的脊椎骨,比玄鐵還堅硬,不過要是取了,它就活不成了?!?p> “傻瓜,哪里看來的奇奇怪怪的東西,這世上哪里有什么水龍蝶啊,都是人們信口胡說的?!?p> “有,就在我身邊?!?p> “哥,你看我畫的的畫,那是水龍蝶,是寄生在龍身上的?!?p> “又在胡思亂想了吧,我只聽過粉蝶、蝴蝶,什么水龍蝶?!?p> “哥,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說的呢,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相信這世上是存在這樣的物種的?!?p> “雪兒看,哥給你從中原帶了什么好的東西?”
“我才不要這皮影人呢!”
..............
皮影人被擦拭得干干凈凈,被小心地保存起來。
那些畫依舊安安靜靜地掛在書房里,只是又多了一幅:在載著山峰的藍(lán)色海面上,一條龍和一只蝴蝶歡呼雀躍著,而在他們的身邊,還有好多的龍。
多年以后,軒轅榮放成了北海國的王,他憑借手中的寶劍擊退了周邊屢次進犯南部草原等部落,威震四方。
他們說新娘像極了逝去的公主,舉行大典那日,一只蝴蝶不知從哪飛來,忽然落在軒轅榮放唇邊,久久不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