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卻話巴山夜雨時

　　值班女醫(yī)生撩起俞惠的衣服，仔細觀察了一下，然后按按俞惠的尾椎，問道：“疼不疼？”

　　俞惠眉頭輕微的蹙了一下，搖了搖頭，“有一點點?！?p>　　女醫(yī)生把濕衣服又蓋了回去，說道：“紅腫不明顯，應該問題不大，我等下給你拿點消腫止痛膏擦一下，過幾天應該就好了，不過盡量側(cè)坐，睡覺的時候最好趴著睡，或者側(cè)著睡?！?p>　　女醫(yī)生打開門對著外面的郝維明招了招手。

　　郝維明連忙湊近，緊張地問：“醫(yī)生，怎么樣？”

　　女醫(yī)生笑著搖了搖頭和郝維明說了一下情況，然后去取了消腫止痛膏還順道拿來了兩套舊衣褲，將其中一套遞給郝維明，“衣服褲子全濕了，去換一下吧?！?p>　　郝維明沒有推辭，點頭道了聲謝，然后拿著衣褲進了另一間小門診室，快速地把衣褲換了，才等在門外。

　　過了七八分鐘，女醫(yī)生從門診室里出來了，對著郝維明說：“雖然問題不大，但這幾天也不走動，今晚雨也挺大的，你們就先在這里呆著吧，明早再走?！?p>　　郝維明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

　　“進去吧?！迸t(yī)生笑著，準備走，然后又想起，回頭說道，“記得明早把費繳了再走。”

　　郝維明點點頭再次道謝，看到三十來歲的女醫(yī)生走后，轉(zhuǎn)身準備推門進去，但想了想還是敲了下門。

　　他看到剛剛女醫(yī)生是拿著一套干衣褲進去的，雖然她其實對他來說已經(jīng)沒什么秘密，但那是上輩子，不是這輩子，他記著這樣一條自己給自己劃下的線。

　　“進來吧。”

　　聽到里面?zhèn)鱽碛峄莸穆曇?，他才推門進去。

　　濕漉漉的衣服在墻角堆放著，而她正穿著干衣服趴在觀察床位上。

　　那薄薄的衣服貼在她的身上，能清楚的看到背后的弧度。

　　“你把濕衣服放墻角吧，別拿手上了?！庇峄輦?cè)著腦袋，看到他換了一身衣服，想伸手指指墻角。

　　“你別亂動了，免得弄疼了?！彼褲褚路S手丟在了墻角，然后順手把椅子拖到了窗口，坐在窗口看著外面的大雨發(fā)呆。

　　“郝維明，你把我書包里的書給我拿一本來行嗎？”她看著他的背影，聲音打破了寂靜。

　　郝維明把擱置在桌上濕噠噠的書包打開，把里面的書全拿了出來，有點懊悔，他剛剛忘了這茬，兩邊的兩本書都打濕了大半，翻一翻，里面記得滿滿得筆記已經(jīng)糊成了一團一團，根本看不清了。

　　她也看到了，笑著說：“沒事，你就把沒打濕的給我就行。”

　　郝維明沒說什么，把夾在里面的地理書遞給她，然后又把幾本打濕的書攤在桌子上。

　　俞惠在哪借著燈光認真地看書。

　　郝維明的心情卻并不平靜，瞥見墻角那兩堆濕漉漉的衣服，順手全拿到廁所旁邊的水龍頭給洗了，晾在旁邊的窗口。

　　回到診室里，俞惠緊緊抿著唇，盯著他，“你干嘛去了？”

　　郝維明沒反應過來，“把濕衣服洗了，不然捂到明天該成咸魚味兒了。而且今晚外面風挺大的，應該可以吹干?！?p>　　“可……那里面有我的……”她聲音一下子小的聽不見了，臉一下埋進了枕頭里。

　　郝維明忽然反應過來，眼睛緊閉了很久，深吸著氣，也不知道說什么了。

　　為什么他總在犯這樣的錯誤，習慣性的動作，卻足以讓人產(chǎn)生很大很大的誤會。

　　氣氛慢慢變得很沉默。

　　門沒有關(guān)，一陣冷風吹進來，他打了個冷顫，鼻子癢嗖嗖，“啊切”，打了一個噴嚏。

　　醫(yī)院里難聞的藥水兒味消失了，只剩下鼻子堵塞的感覺與呼吸不暢。

　　他揉了揉鼻子把門關(guān)上，坐回窗前，對著外面漆黑的夜和瓢潑大雨默默無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小的診室里響起了俞惠的聲音，她問：“郝維明，我想問你一些問題?！?p>　　郝維明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問?！?p>　　“你和她……”她話沒有說完，不知道怎樣問下去，就側(cè)著頭看著他的背影。

　　黑暗角落里的他似她心中的疑惑一樣帶著某種神秘，像外面的雨夜，被隔絕了許多聲音，但還是能聽到某些令人心緒起伏的殘聲。

　　她或許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安靜里，誰都能聽到外面的大雨。

　　或許是因為在壓抑的年代，她看到了這年代少見的東西。

　　她從來沒看到過，那種他與那個女孩之間存在的東西，然后就控制不住探究的念頭。

　　她還沒有看過高倉健和中野良子主演的《追捕》，如果她看過，會明白那種簡單而復雜的東西，也會更簡單的問出來：“你喜歡她是嗎？”

　　當然她沒有看過，她的思想純白卻遭受禁錮，所以只能問得含含糊糊。

　　郝維明沒有轉(zhuǎn)頭，“衛(wèi)東不是告訴過你嗎？”

　　“不是，我是……我想問，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她有點茫然，不知道該怎么問，于是換了一個話題。

　　“不知道?！焙戮S明搖搖頭。

　　“她會給你寫信嗎？”她問。

　　郝維明搖了搖頭，“不會，我告訴她不要那樣做?！?p>　　“那你們……”她的呼吸有些壓抑，不知道為什么，心情忽好忽壞，難以平息。

　　“我們約了地點見面?！焙戮S明側(cè)過了臉。

　　外面的閃電忽然劃過了漆黑的夜空，她看到他臉部平靜的輪廓，目光平淡且安靜。

　　她一下子感到了莫名的壓抑。

　　“轟隆隆！”而后傳來的雷聲打破了她的壓抑，她整個人抖了一下，然后心潮起伏。

　　她看到他在黑暗里占了起來，然后緩緩朝這邊走，她一下子有些緊張，然后發(fā)現(xiàn)他打開了門，走了出去。

　　而后她聽到走廊里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不久后伴隨著布鞋輕微的踏步聲，他又回來了，手里抱著一床白色薄棉被。

　　他把薄棉被慢慢蓋在她背上，沒有弄疼她的尾椎骨，然后說：“時間不早了，睡吧?！?p>　　然后他拉了拉線頭，關(guān)掉了燈，慢慢摸索著就坐回了窗戶邊，背對著她，雙手抱胸，靠在椅子上目光盯著窗外的雨幕怔怔出神。

　　她偏著腦袋盯著昏暗光線里他的背影，也怔怔發(fā)呆。

　　其實在此之前，她有沒有喜歡上他呢？

　　誰也不清楚。

　　正當此時呢？

　　誰也不清楚。

　　而后呢？

　　或許吧。

　　夜慢慢的流逝，大雨在兩三點左右停止了，外面的夜空泛起了暗紅的光暈。

　　在疲累中，他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她眼睛卻一直睜著，看見了遠處天空的美麗變化。

　　狹小而寂靜的空間里，只有他輕微的鼾聲。

　　不久后，外面?zhèn)鬟M來青蛙、蟋蟀、蟈蟈、螻蛄的叫聲交織成的淺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