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杏春甘露
“適才在烽燧,在下曾與大小姐做過交易。一回生二回熟,現(xiàn)下做個回頭客,當(dāng)是不難。”妙達笑吟吟說道,舉手示意,請他們喝酒。
曹宗鈺揉揉鼻子,笑問道:“是汾州的杏春甘露?”
妙達大喜:“原來曹世子卻是酒中知己,失敬失敬。這杏春甘露是我用了足足三兩黃金,從一個行旅的客商手中換來的,世子替我品鑒品鑒,這品質(zhì)可還正宗?味道可還醇厚?”
這一歡喜,便連方才曹宗鈺意欲動手傷他的事都付諸腦后,一臉熱忱,十分親近。
他原本便眉目精致,這一真心笑起來,安舒看著,都覺得賞心悅目。
曹宗鈺指指那黃銅酒壺,說道:“閣下若愛此酒,下次需記得用上好的翡翠酒壺來配。甘露清甜,后勁綿遠(yuǎn),雖有悠悠不盡之意,情致卻也過于纏綿。翡翠清冽幽靜,品格自高。這二者一清一甜,一淡一濃,深綠秾黃,正宜相佐。用黃銅這等俗器,未免暴殄珍物?!?p> 妙達頻頻點頭:“世子所言,果真有理。李太白言道,葡萄美酒需用夜光杯,今日方知,杏花酒卻是配翡翠壺的。”
將銅壺隨手一拋,瞬間隱于空中,消失不見。他卻又往虛空中伸手,拉出一個細(xì)長嘴的翡翠酒壺,通體碧綠透亮,顯是玉中珍品。酒香馥郁,正是方才的杏春甘露。
安舒看了,笑道:“你這一手隔空取物,倒讓我想起唐時一樁懸案。說有一瓜農(nóng),地里的瓜總是被伶人洪崖偷盜,不勝其煩。某夜便蹲守瓜地,終于給他現(xiàn)場捉住。這洪崖為求脫身,當(dāng)場施法,滿田俱結(jié)出累累之瓜。瓜農(nóng)心喜,便放了他走。嗣后一看,滿田瓜都了無蹤影。你這酒,可也如那瓜一樣,只能瞧著好看,卻不能真飲的?”
“鼻能辨其味,目能見其形,口舌能嘗其香醇,甚而精神醺醺,一如醉后無異。那它與真酒,又有何區(qū)別?”妙達道,“大小姐于此事上斤斤計較,便不如世子透徹爽快了?!?p> 曹宗鈺舉了一杯在手,略飲兩口,贊道:“你這三兩黃金花得物有所值,這甘露確實與我當(dāng)年在宮中大宴時所飲的貢酒無甚區(qū)別?!?p> 妙達得了他的夸贊,心花怒放,越看他越喜歡,又見他淺嘗輒止,笑道:“世子不多飲一點?”
曹宗鈺搖頭:“多謝了,我不太喜歡杏酒的柔膩?!?p> 妙達也不失望,笑嘻嘻道:“原來世子喜愛勁酒,下次若得了劍南燒春,一定邀世子共謀一醉?!?p> 曹宗鈺笑道:“何必舍近求遠(yuǎn)?歸義府便有營酒坊,你若是有意,隨時可來敦煌城中,我請你喝酒?!?p> 妙達伸出手掌,朝曹宗鈺道:“一言為定。”
曹宗鈺不料他竟這般孩子心性,不由得瞠目,只得伸出手去,與他擊掌為誓。
安舒便在一邊,含笑看他二人論酒,此時悠悠說道:“你們這酒約也已定下,如今可以說正事了么?”
“正是,”妙達回轉(zhuǎn)心思,方想起自己適才的話頭,收了歡喜之情,正色道:“在下想求教大小姐一個問題,如能導(dǎo)我以道,我便撤去幻境,恭送兩位安全出去。”
“不好,”安舒搖頭,“你撤去幻境即可,卻不用送我們出去。此行沒有救出曹安康二人,我們不會就這么出去。”
妙達神色少有的嚴(yán)肅:“大小姐,此處地窟,乃我教重地,機關(guān)重重,無比兇險。兩位不過剛一下來,便入了迷境,該知道個中厲害。我雖有心幫助兩位,可我身份立場所限,也不能做得過分。再說,便是我,也不能盡知這地下諸種神秘。兩位便是要救人,也可先行回去,下次帶大軍來索討,豈不十拿九穩(wěn)?”
曹宗鈺分析他話中之意,皺眉道:“你言‘索討’,可是要學(xué)綁匪開價?你們的條件是甚么,不妨現(xiàn)在就說給我聽,讓我考量考量,是否劃算?!?p> 妙達嘆了口氣:“我不想讓世子失望,但此事委實不是我有資格置喙的。敝教的條件是什么,等世子率大軍到來,自會知道?!?p> 曹宗鈺眉頭一挑,輕笑一聲,笑聲中殊無任何親和之意,倒是冷如霜刃:“那可不好意思得緊,我這人的耐性素來不好,等不了那么久?!?p> 妙達沉默了一下,苦笑道:“兩位難道不應(yīng)該先聽一聽我的問題,再來討論余下的事情么?若是大小姐不能解答我的問題,那便只好請兩位逗留在這幻境之中。不過我可得跟兩位說清楚,此處幻境,能緩慢耗竭人的心神,用做自身養(yǎng)料。時日久了,便是兩位身體無恙,心神方面,恐也有衰竭之憂。”
安舒心中一凜,與曹宗鈺對視一眼,彼此都從眼中看出震動之意。轉(zhuǎn)頭微笑:“你便問來。”
“下午與大小姐論談時,大小姐提到了盛世與衰世之別。我回來之后,想了許久,另有一事不明?!?p> 妙達看著安舒,眉頭緊擰,神色困惑,問道,
“盛世與衰世,難道竟是得國之初便已注定?得國不正,便不能稱盛世?得國正,便不能為衰世?這正與不正,誰有資格定奪?觀中國之歷史,歸根結(jié)底,不過以成敗論英雄。譬如周代殷商,矯之以天命,自命為天子,以彰顯其正,其實不過是周公的障眼法,欲服天下人心而已。成了,便是天命所在;不成,便是亂臣賊子。這其中,哪有甚么義理可言?”
安舒仔細(xì)聽他說完,將他的問題在心里過了一遍,先不急著回答,反而含笑道:“這些問題,迥乎不是你的口吻。我猜,是有人問你,你答不出來,反拿來問我,可是如此?”
妙達被她一眼識穿,心中大感失落,自知才智方面,與這隔空交手的兩人都相去甚遠(yuǎn),只好不情不愿地承認(rèn):“你猜的沒錯?!?p> 安舒看他神色,進一步問道:“我看這番話中的氣象格局,問你話的人,絕非尋常人等。聽寶慧提到,貴教有位大祭司,你們均需聽命于他。這番言論,可是出自他的口中?”
妙達尚未回答,空中一個悠悠的聲音響起:“妙達,佳客遠(yuǎn)來,你竟不報與我知,讓我也有幸會一會這中原菁華人物,該死之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