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外面的燈火照進(jìn)來。
馬秀英一身素衣,從光中走來,到了朱五的身前。豁然間,原本黑暗的屋里,有了絲色彩。
“五,餓了吧,姐給你包了餃子!”
話剛出口,馬秀英就哽咽了。
陣陣香氣從籃子中飄出,掀開雪白的蓋簾兒,是一個個元寶形的餃子。
“秀英姐!”
朱五的身子往前探探,目光灼熱,黑暗中有了光就是有希望,眼前的人就是希望。
這聲呼喚,馬秀英的身子微微顫抖一下?;仡^,兩個守衛(wèi)親兵正在后面全神戒備的看著。
“吃餃子吧!俺記得你喜歡蘸醋,不喜歡醬油!”馬秀英夾起一個餃子,放進(jìn)朱五的嘴里,“吃吧,別涼了!”
噴香的食物并沒能刺激朱五的味覺,普通嚼蠟一樣,他狠狠的嚼幾口,連味道都沒品嘗出來,就進(jìn)去。
直勾勾的看著馬秀英的眼睛,聲音低沉沙啞,“姐,救救小五!”
啪嗒,一顆淚水打在盤子上,馬秀英淚如雨下。
“五,再吃一個,香菇肉餡的。你說包餃子放點(diǎn)海米味道好,俺特意給你尋摸著了。”
馬秀英跪坐在朱五面前,含淚喂他。
“姐!”朱五也哭了,嘴里含糊不清,“救救小五!小五沒錯,小五不該死!”
“嗯……”
馬秀英忽然哭出聲,“俺知道,俺明白??墒前硾]法子阿,爹在大營里不讓俺見,現(xiàn)在俺連府都出不去!”
哭著,又夾起一個餃子,“吃吧別怕!一會俺就去求爹,俺去求!”
“姐,你信嗎?”朱五哭道,“現(xiàn)在這個情形,大帥不殺我,別人能讓我活嗎?”
當(dāng)啷!
馬秀英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她伸手抹著朱五臉上的淚,泣不成聲。
“姐,救我!”朱五大喊。
“你讓俺咋救你?”馬秀英哭道,“一邊是養(yǎng)了俺二十年的爹,一邊是你,俺咋救!五阿,俺心疼阿,像有人拿錐子扎那么疼阿!”
“可是只有你能救我!”朱五膝蓋在地上摩擦,蠕動著靠近馬秀英,“姐,我不想去,我不能死,我不該死,姐!”
“你莫逼俺!”
馬秀英哭聲更大,“俺不知道咋辦?俺不知道啊?”
“大小姐,差不多了,心意到了就中了!”一個守衛(wèi),開口說道。
“姐,救我!”朱五的聲音急促起來。
另一個守衛(wèi)也開口道,“大小姐,中了。別讓俺們兄弟為難,走吧!”說完,伸出手去拉扯馬秀英的衣服。
“別碰俺,俺呆一會兒!”馬秀英突然哭叫起來,瘋子一樣。
兩個守衛(wèi)皺眉,齊齊抓著她的胳膊,往外拖。
“放開,放開俺!”馬秀英尖叫著,哭著。
隨后,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沖著朱五大喊,“五阿!跑!”
“姐!”
朱五以頭搶地,哭喊,“救我,救我!秀英姐,救救我!”
哐!
門關(guān)上了,再次陷入黑暗。
當(dāng)!當(dāng)!
朱五用頭磕打地面,喉嚨中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
“五哥!”藍(lán)玉忽然開口。
“說!”朱五忍著眼淚。
“那啥,餃子能給俺吃口不?”
朱五一下笑出來,“吃兄弟,大口吃!”
藍(lán)玉趴在地上,從盤子里咬了幾個餃子進(jìn)嘴大嚼,哭道,“哥,死也做個飽死鬼,飽死鬼才有力氣掐他郭子興個老嘎巴死的!”
朱五大笑,“兄弟,大口吃,要上路咱倆一塊走!”
“俺吃著呢!”藍(lán)玉甩下眼淚,“這餃子好吃,這面好!俺爹說咱們淮河邊上水土好,能種出天下最好的麥子!”
……
“?。 ?p> 馬秀英在墻上恨恨的打了一拳,眼淚決堤一樣。
此時心里像是背人剜了一個個洞,撕心裂肺的疼。
這都是命,親爹造反死了,養(yǎng)父造反,二十多年來身邊的人全是拿刀造反的賊!二十多年來看慣了他們殺人,看慣了被殺。
只是,自家人相互殘殺還是第一次。甚至這不是殘殺,而是仇殺,這樣的仇殺除非一方死絕了,不然永遠(yuǎn)不可能停下。
“爹,你糊涂??!會死很多人的!”
馬秀英無聲的哭泣,漫無目地的走到帥府門口。那里親兵們層層把守,蒼蠅都飛不進(jìn)。
她本想轉(zhuǎn)身往回走,可是大門口突如其來的說話聲,一下讓她挺住腳步。
“重八阿,這么晚了干啥阿?”帥府門口的親兵問。
“咱來找大帥,商量下軍務(wù)!”
“回吧,大帥在大營里呢!”
朱重八!
馬秀英豁然回頭,門口處一個高大的憨厚漢子,不是重八還能是誰!
砰!砰!
她的心跳得厲害,小五說過,朱重八是他大哥,不是外人,他會有辦法救小五么?
她的腳步往前有了幾步,卻又忽然間停住。
小五若是得救,恐怕第一件事兒就是報仇!二郎,爹爹,郭家人有幾個能活?
救還是不救?生養(yǎng)之恩大,還是姐弟情分大?
可是這事是爹錯了,小五何其無辜!這事二郎錯了,蓮兒多無辜!為什么爹寧可讓更多的人死,也不愿意認(rèn)錯。
“哦,行!那咱回去了,改日咱請各位兄弟喝酒!”朱重八爽朗的笑聲。
“中阿,你如今是鎮(zhèn)撫了,就怕你忘了俺們這些親兵兄弟!”
“回見………”
別走!
馬秀英拎著裙擺跑到門口,大喊,“朱重八!”
剛上馬的朱重八回頭,只見馬秀英在門里頭,望著她。
“馬……馬姑娘?”朱重八又跳下馬,“有事兒?”
感到守門親兵的目光冷冷落在身上,馬秀英絞著手指,“你吃飯沒有?”
朱重八抬頭看看黑麻麻的天兒,大聲道,“沒!”
“廚房里剛烙的油渣烙餅,俺給你拿幾張?”
“中!”朱重八大聲回道,“要有糖蒜再給幾頭!”
馬秀英回身就走,腳步飛快。
徐達(dá)在朱重八后面,瞅瞅那邊又瞅瞅他,“重八哥,你晚上剛吃了六個饃,拿來的肚子?”
“你懂個屁!”朱重八笑罵一句,“有烙餅不要,大逆不道!”說著,又笑著對門口的大帥親兵道,“讓弟兄們見笑了,從小餓怕了,聽了烙餅走不動道?!?p> 馬秀英沖進(jìn)廚房,慌亂的翻出幾張還熱乎的餅,左看右看,也沒找到啥可以報信的東西。
突然從懷里,胸口出摸出一把巴掌大的匕首。本來是給小五準(zhǔn)備的,可是有人看著送不出去。
又利落的割下一塊裙擺,刀尖在手指頭一劃,一股鮮血冒出來。
直接寫在布上,“五,有難!大帥殺……”
可是還沒寫完,身后就傳來腳步聲,心慌的不行,額頭上冒汗。本想把布塞進(jìn)餅里,情急之下,直接用布把餅包裹住。
腳步聲遠(yuǎn)了,馬秀英長出一口氣,隨后抓了一把草灰在手上,蓋住傷口。
“嘶!”
馬秀英痛苦的吸了一口冷死,又整理下頭發(fā),朝大門走去。
“等急了吧,回去趁熱吃,涼了油渣不香?!?p> 她剛說完,一個親兵直接把她手里的餅奪過去,“大小姐,俺幫你遞過去,你留步!”
頓時,馬秀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見那親兵一雙大手看似不經(jīng)意,在餅子上捏了幾下之后,才交給朱重八。
朱重八笑呵呵的直接揣懷里,“行,謝了馬姑娘!咱回去了?!?p> 說完,又微笑一下,翻身上馬,打馬而走。
……
“重八哥,你慢點(diǎn)!”徐達(dá)在身后喊道。
朱重八沒理他,直到視線里看不到大帥府,才回頭對徐達(dá)說道,“天德,你有沒有覺得不對?”
“啥?”徐達(dá)不解,“啥不對?”
“馬姑娘有事和咱說?!敝熘匕税櫭颊f道,“她喊咱的時候,臉上好像剛哭過!”
說著,又回頭看一眼,“而且剛才這事有蹊蹺,給咱餅子她自己送過來就是了,為啥要旁人幫著遞一手?”
“要這么說,俺也覺得不對勁!”徐達(dá)思索道,“剛才馬姑娘喊你時候,大帥那些親兵,眼神都不對!”
“出事兒了!”朱重八鄭重道,“回去讓兄弟們都警醒起來,濠州不安生!”
隨后二人打馬回營,進(jìn)了屋之后關(guān)上門,就剩他們哥倆。
朱重八探出懷里的餅子,剛翻開包裹的布,就見上面幾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小五,難!
大帥,殺!
“郭大帥要?dú)⑿∥澹俊毙爝_(dá)驚呼,“咋能夠么!小五不是他義子嗎?”
“人餓極了親兒子都拿去換著吃,干兒子多了啥!”朱重八皺眉思索,“現(xiàn)在不是琢磨他為啥殺小五,而是要琢磨小五在哪兒?”
“是不是在來濠州的路上?”徐達(dá)說道,“八成,秀英姐出不了帥府,想讓咱們報信兒!”
“錯!”朱重八冷聲道,“小五一定在帥府,一定被看住了!不然,帥府不會那么戒嚴(yán),馬姑娘也不會連門都出不來!”
徐達(dá)大驚,“那咋整?咱們總不能殺進(jìn)去救他吧!再說,這到底咋回事咱不知道?!?p> “咱晚上去大帥府探一探,就全明白了!”朱重八解開身上盔甲的扣子,“咱在帥府里當(dāng)過親兵,閉著眼都能找著道兒!”
“俺跟你去!”徐達(dá)笑道,“俺在墻外給你放風(fēng),就像小時候偷張老財家糧食那樣!”
……
二更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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