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五章 棧道陳倉
玉和不見輦云,他苦苦守了幾日,越發(fā)心急如焚,提劍就要沖殺進去,可他雖然修為高深,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制服,十五沒有傷他,只將他送出妖界。
輦云見十五舉止還算有禮,并不像既往碰到的妖族一般囂張跋扈,以為他是守禮的良善之輩,于是懇求十五:“堂主,我知道妖君恨修界,更恨昆侖,可事關(guān)無辜凡人,求你放我進去吧,若到了復(fù)水城,她還不見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p> 十五也知道凡間發(fā)生的事,他從前很討厭修士們道貌岸然的樣子,只覺得他們嘴上大義凜然,實則擅長勾心斗角,但玉和曾告訴過他,身居高位,許多事情都不是為了自己而做,這幾年來,他頗有所感,漸漸開始思考忠于妖君的意義何在。
他親眼見證了妖族的日漸強盛,才明白,造福全族的成就感遠(yuǎn)勝于掠奪征戰(zhàn),當(dāng)年,夜驚川開啟了他的修行之路,將他從一個單純的妖培養(yǎng)成一柄只聽君命、所向披靡的寶劍,而玉和,則是為這柄寶劍賦予了思想和生命,為他滿是殺戮的未來照進了陽光和生機。
今日,十五看到昔日一身傲氣的修界長老為了凡人懇求于他,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他帶著輦云進了復(fù)水城,立于妖君殿外,請宮內(nèi)侍從通傳妖君。
玉和沒想到十五會違抗她的命令,人都已經(jīng)到了扶蒼殿外了,還是見一見吧,她道:“傳他們進來。”
十五與輦云一前一后進了大殿,十五拜下:“昆侖十長老輦云意圖闖入妖界,我擒了他來此,該如何處置,請君上定奪。”
玉和見輦云毫發(fā)無傷,知道十五說的話不過是個幌子,問十五:“這是你第一次不聽我的命令吧?”
十五倒是很干脆地承認(rèn)了:“是,屬下知罪。”
玉和不想懲罰他,這么多年了,十五終于不再以君命為一切,她懶得去探尋背后的動機,道:“違抗君命是死罪,但念在你既往有功,便從輕處罰吧,殿后有匹棗紅馬,被人馴養(yǎng)多年,你是賁倪堂主,我將它交給你,看你能否將這唯命是從的馬兒引回原本野生的靈性?!?p> 十五道:“多謝君上?!彪S后出了扶蒼殿,他原本也是唯命是從的,如今有了自己想法,君上說的那幾句話,既是在說馬,也是在說他。
輦云與玉和已經(jīng)十年未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叫她師妹,還是叫她君上,心中幾番權(quán)衡,還是喚了她一聲:“師妹,我來,是想向你求陰蘿枝的?!?p> 玉和默默坐在王座上,打量著這位十師兄,他兩鬢斑白,已現(xiàn)年老之象,精神倒還很好,她道:“我已不是昆侖修士了。”
輦云似是惋惜,改口喚她:“君上,天下亡魂滯留,唯有重開地府之路才能解決,元慎求得夫諸靈角,煉化占卜,說要以陰蘿枝通地府,君上,求你幫幫人間?!?p> 玉和并非心無善念之輩,但重開地府之路,遠(yuǎn)遠(yuǎn)不像輦云說得那樣簡單,她道:“我不愿幫,你回去吧?!?p> 輦云苦口婆心地勸她:“地府路斷,人間遲早會覆滅,修界也終有一天蕩然無存,于你百害而無一利,就當(dāng)做師兄的求你了。”
玉和冷漠地道:“我憑什么要答應(yīng)你,人間覆滅了,修界也蕩然無存了,這對妖界是好事啊,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一統(tǒng)三界了。”
輦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師妹,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會如此心狠手辣的。”
玉和笑:“你說錯了,我若不心狠手辣,怎會坐上這王位,別忘了,這都是修界逼的?!?p> 輦云看著王座上的女子,只覺陌生得很,當(dāng)初那個冷清瀟灑的小師妹在離開昆侖那一天,或許就死了,他朝著王座跪下去:“君上,修界對不起你,昆侖也對不起你,可凡人無辜,求你施以援手吧,你有什么條件,盡管提?!?p> 玉和是不愿輦云跪她的,可這世上有什么東西,會比性命更重要呢,佛家講究普度眾生,可金頂寺外的簽文,建議她不理世事,她一人死,世間眾人生,這筆買賣,值得做嗎?玉和問輦云:“師兄,你覺得,聲名和性命,哪一個更要緊?”
輦云以為她又想殺哪一個仇家泄憤,道:“你若肯幫忙,可求世人性命,也會積累起舉世無二的聲名,為何非要殺人泄憤呢,你若心里有氣,我也是修士,你沖我來吧。”
玉和大笑幾聲,嘴角卻滿是苦澀,低頭藏好情緒,做出一副狠戾神色:“我當(dāng)初放了眾修士回去,是懶得殺他們,從前結(jié)下的仇,我不愿計較,可若修界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那也是絕無可能的事,來人,送十長老回昆侖?!?p> 小妖進來架起輦云就要拖出去,輦云奮力掙脫:“師妹,當(dāng)初,風(fēng)師兄是想將你在太極大殿前誅殺的,是元慎求他保你安然走出昆侖,我那時送你,也是應(yīng)他所求。”
玉和震驚,從王位上起身,來到他跟前,問:“你說什么?”
輦云打量著她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對了玉和的軟肋,他道:“是元慎,請求風(fēng)師兄手下留情,讓你不至于死在山門之內(nèi),又暗中托付臨淵來山門外接你。”
玉和一直以為,風(fēng)荀子當(dāng)初是算準(zhǔn)了,想讓她喋血在山門前,免得臟了昆侖的地盤,所以她恨風(fēng)荀子,恨昆侖,沒想到,這冷漠無情的招數(shù),是元慎想出來鋌而走險保住她性命的法子,她臉上的表情破碎了,再也做不出什么陰狠的神色。
輦云接著道:“他一直都只認(rèn)你這一個師父,風(fēng)師兄對外將他計入名下,可他從未改過稱呼,只可惜,夜驚川和婁可任聯(lián)手算計你,在白蓮山謀殺了臨淵,否則,事情不會變成如今這樣,師妹,你也是受害者,不該投入妖族麾下的?!?p> 玉和轉(zhuǎn)過身去,不讓輦云憑借她的表情猜度下去,她是在乎元慎沒錯,可這不該成為別人拿來談判的條件,她打斷了輦云的話頭:“我本就是妖,如今能坐到妖君的位置,并無半點不好的。”說罷,揮手捏決禁錮住輦云,又催促小妖:“將他帶走,多點些妖兵,務(wù)必完好無損地交到元掌門手里?!?p> 輦云動不了,也說不出話,瞪著一雙眼瞅著玉和,被帶出了扶蒼殿。
玉和并不像面上表現(xiàn)的那樣冷靜,她在思考輦云說的話,若元慎當(dāng)年真的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那么這棧道披上了狠絕的外衣,陳倉更是隱密至極,連她也沒參透。
那時候,她已經(jīng)猜到是夜驚川在對付她,卻沒猜到口口聲聲嚷著誅殺妖孽為余在公報仇的婁可任,會與夜驚川勾結(jié),更沒有想到臨晏會背叛自己的叔父,若臨淵沒死,她或許會與臨淵一起隱姓埋名浪跡天涯,甚至,可能會與臨淵成婚,她對臨淵如兄亦如友,而臨淵,那時候要為她把脈療傷,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她不是清白之身,卻還向她求了婚,若她答應(yīng)了,說不定他們早有了自己的小家。
而元慎,選擇了臨淵,未必沒想過她會嫁作他人婦。
他對她情深義重,可終究,沒有男女之情。
如同臨別前那一夜,扶蒼殿中,暖榻之上,情到濃時,他也只說是各取所需而已。
這世間,求而不得的人多了去了,她只不過是眾多癡男怨女中的一個而已,人人都向往天賜良緣兩情相悅,可并非所有人能如愿以償?shù)摹?p> 玉和想通了這一點,心頭反而不再執(zhí)著了,他能這樣護著她,足夠了。
即使他不愛她,也無關(guān)緊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