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陳素銀知道相見的時日無多,不料鐘事了居然走得這么急。
第二天傍晚,陳素銀帶著明芄,來山門禁制前為他送行。陳素銀還少見地在腮邊抹了輕薄的胭脂,發(fā)髻上插著一支藕荷色玉簪。
明芄見到了即將啟程的鐘事了,驚奇他的頭發(fā)長得這么快,三月的竹筍似的,已經(jīng)快有一寸長了。她很像探手上去摸一摸,感受一下扎手不扎手,但到底師姐在旁邊,她克制住了。
“我也沒想到,今日一早接到通知,日落之前,不得不離開。”鐘事了落寞地解釋道。
明芄舌頭比腦子還快,嘰里咕嚕道:“你們已經(jīng)多待了十五天了,我們蒼穹派也不是冤大頭啊,比試都結(jié)束了,哪能再容留你們吃白飯……”
陳素銀一把捂住明芄的嘴,滿含歉意地對鐘事了說:“既然如此,鐘師兄此后如何打算?”
“從廟里出來之時,我的志向是走遍人間,鋤強(qiáng)扶弱,普度眾生,如今計劃不改。我打算先去人間最強(qiáng)大的三個國家看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p> “那……之后呢?”陳素銀好像在期待著什么。
“之后?”鐘事了微愣,繼而瞬間猜到陳素銀真正想問什么,心頭有一根弦被猝然撥動。
說實話,普度眾生這種計劃,是沒有完成的期限的,因為根本就完不成。陳素銀期待的事,他從未考慮過。
他重重吸了一口氣,閉目,隨后一邊呼氣,一邊抬起眼皮,像是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要做下什么珍重承諾。再次望著陳素銀的時候,他眉宇深邃,眼睫秀氣,最重要的是,一直以來的彷徨與促狹感都煙消云散了,他吐出兩個字,鏗鏘又帶著略微嘶啞。
“等我?!?p> 明芄聽得云里霧里,覺得兩人眉來眼去,心有靈犀,她順理成章地就被遺忘了。
陳素銀眨了眨眼,抑制住眼底涌出的淚花,表情卻是欣慰的笑,點點頭應(yīng)道:“嗯?!?p> “喂喂,鐘大師,咱們要走啦!”同行之人站在下方石階上,催促著。
古時詩文里,描繪的是蘭舟催發(fā),如今仙山中,上演著長階送別。所謂無語凝噎,大抵如是。
“那……告辭?!辩娛铝司褂邪敕诌煅?。
“對了,”陳素銀用手肘撞了一下明芄,明芄會意,從玲瓏袖里拿出一把竹傘,還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陳素銀接過傘,遞給鐘事了,叮囑著:“看樣子,今晚要下雨,這把傘給你帶著。”
“多謝……”鐘事了小心翼翼接過傘,好似接過了什么傳家寶。他知道,竹傘不是什么重要物什,可最寶貴的,是陳素銀寄托在其中的情誼,這傘已然成為了他倆之間的信物。
陳素銀:“人間廣大,江湖路遠(yuǎn),此去必然風(fēng)雨兼程,你,千萬保重?!?p> 鐘事了把傘收進(jìn)背后放行李的竹筐中,頷首道:“你也是,保重?!?p> 話音剛落,他毅然轉(zhuǎn)身,大步跨下臺階,向同行友人追去。
方才面對面道別的時候,陳素銀即使再舍不得,也不好意思總是盯著他看,可當(dāng)他走下十幾步階梯,陳素銀的目光卻一直凝固在他背上,鐘事了穿著陳素銀改過的衣服,白色長袍十分合身,襯得他腰細(xì)腿長。若再過一年半載,長出兩尺濃密烏發(fā),必會出落得風(fēng)度翩翩,豐神俊朗。
心有靈犀一般,鐘事了驀然停步,頓了頓,再猶猶豫豫轉(zhuǎn)過頭來。
兩道灼熱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如果眼神會說話,那他們已在彈指間,千百遍地互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