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瑤的師尊,便是月清真君。月清真君早就完全辟谷,不需要食用任何食物,偏偏愛吃零食,安修門的膳食房,經(jīng)常變著花樣給他送。可像昕瑤這樣的弟子,還是需要繼續(xù)修煉辟谷的。
說實話,月清真君弟子少,待他們也不甚嚴苛,為人親切隨意,是蒼穹派中少數(shù)明芄也喜歡的長輩。昕瑤答應(yīng)去安修門吃飯,滿足口腹之欲,算是破了師尊的訓(xùn)誡,她也不甚在意,只因為月清是個難得好脾氣的。
幾個女孩子約好后,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按下不提。
腳不沾地,白天過去了,
安修門一間飯廳里,一片祥和熱鬧。
這頓飯,除了明芄,棄楓,陳素銀這三個安修門本門弟子之外,還有來了不少客人。
蔣夢裁,涼桑早早預(yù)定了座位。鐘事了也腆著臉來了,陳素銀知道他也是肉體凡胎,需要進食,便邀請了他。天色逐漸暗沉,眾人等著昕瑤,不知為何,她有些遲了,難道是月清真君不放她來?
明芄眼疾手快,拿起筷子打掉了蔣夢裁偷偷伸向盤中雞腿的胖手,蔣夢裁肚子很應(yīng)景地一叫,眼眶中淚花星星點點,委屈極了。
“我來了,我來了……”門外,昕瑤的呼喊興奮而熱烈。
陳素銀起身開門,屋內(nèi)圍坐在桌邊的一圈人,齊齊抬頭往外望去。見到昕瑤急匆匆地跑著,身后還費力拉著個人,那人筆挺的身材,一襲迎鋒派素雅精神的白色弟子袍,不是尹牧行又是誰。
“昕瑤姑娘,說了在下不想來……”尹牧行一副趕鴨子上架的表情。
“哎呀,都到這兒了,別害羞嘛……”
眾人就這么看著兩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昕瑤的性子開朗,熱情,也有半分大小姐似的驕縱,說一不二的。尹牧行不習(xí)慣與人打交道,方才正在練劍呢,乍一見白天擂臺上的對手來找自己,二話不說問自己晚上有沒有空,要他跟著去一個地方。尹牧行還以為她有什么事需要幫忙,懵懵懂懂地跟著來了。后來半路上追問,才知道昕瑤要請他一起赴宴,連連推拒。
鐘事了見到了熟人,站起來道:“尹兄,你怎么來了?”
“我……我也是受人脅迫?!?p> 昕瑤道:“沒錯,就是本小姐把你劫持來的!你就坐下吧,就算不吃,也同我們聚聚呀,明芄棄楓他們幾個,在四象鏡里你都認識的呀?!?p> 尹牧行瞟了一圈,果然發(fā)現(xiàn)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心里放松不少。他是個冷冷清清的性格,陌生人不同他交談,他便絕不會主動先說一個字。是以當(dāng)他知道要來安修門聚餐,著實萬分抗拒,覺得還不如利用時間去好好修煉呢。
蔣夢裁嗔怪喊道:“是啊是啊,尹師兄,你快坐下,我們好開吃,你們再推搡幾下,我就要餓死了?!?p> 明芄:“是啊是啊!”
尹牧行意識到自己耽誤了他們開席,有點愧疚,終于從善如流地同昕瑤坐在了桌邊。陳素銀給他們拿來了碗筷,眾人這才動筷。屋子里,食物飄香,燈火融融,氣氛一片溫馨融洽,讓人祈禱,時光流逝得慢一些,慢一些。
昕瑤抄起筷子,夾起陳素銀做的紅燒獅子頭,沒想到手不穩(wěn),在半空的時候,“啪嗒”一下掉到了桌子上。
“完了完了,辟谷久了,連筷子都不會用了?!?p> 蔣夢裁很是驚奇,道:“哇,這位漂亮姐姐,你都不吃飯的嗎?”
“是啊,高階修士必須辟谷,像我和尹師兄,平日里,都吃些仙丹靈草來提升修為,食物不是必須的,反倒有礙修煉?!标楷幷f著,看了看身旁的尹牧行。
蔣夢裁咽下嘴里的東西,道:“我就不行了,一頓不吃,絕對會口吐白沫,眼冒金星,倒地不起的。”
蔣夢裁想起以前師尊逼迫他辟谷的經(jīng)歷,那真是比死還難受,實際上,她的確差點兒餓死,最后多虧師尊發(fā)覺不對勁,進來見她一動不動趴在地上,慌得猛掐她人中,把她掐得疼醒了,這才撿回一條命來。東臨君手一托徒弟的身子,驚覺蔣夢裁整個人瘦了十幾斤,可把他心疼壞了。后來,蔣夢裁要吃什么給什么,再也不強迫她辟谷了,最多在她不聽話的時候當(dāng)作要挾,蔣夢裁留下了心理陰影,一聽到辟谷,就渾身打怵。
對于她來說,仙丹,靈草,到了肚子里壓根就不能發(fā)揮出什么功效,量小難吃又讓人反胃,還不如實打?qū)嵉陌酌罪堊屓藵M足。想著,又夾了一塊雞腿啃了起來。
昕瑤驚了,這小姑娘面前的幾盤菜,統(tǒng)統(tǒng)見了底,而且依舊一副沒吃飽的樣子。
昕瑤乘機側(cè)身對身邊的人說:“尹師兄,你幫我夾一下吧?”
尹牧行以為自己聽錯了,道:“幫你……什么?”
昕瑤:“幫人家夾菜啊,我劍術(shù)是不如你,想看看在使筷子的技術(shù)上,你是不是也高我一籌?!?p> 其實,昕瑤哪里是要看他使筷子的技術(shù),她是見尹牧行呆愣愣地不說話,不想冷落了他。
尹牧行:“我……”
明芄很沒眼力見兒地插進了兩人中間,搶話道:“昕瑤師姐,我?guī)湍銑A?!?p> 說著,嫻熟地夾了快糖醋排骨,就要往她碗里放。
“嘶!”明芄正夾著菜呢,就感覺背上被人不輕不重揪了一把,怒目回頭,發(fā)現(xiàn)是棄楓這個臭小子,他還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皺眉看著自己。
明芄:“你干嘛?。俊?p> 棄楓一把拉回她伸出去的手,把那糖醋排骨丟到明芄自己的碗里,道:“吃你自己的去。”
明芄不再管昕瑤師姐的閑事,覷著棄楓的臉色,她有點敏感地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又有些不服氣,把糖醋排骨又丟到了棄楓的碗里,皮笑肉不笑道:“給你夾給你夾,你這陣子辛苦,姐姐心疼你……”
棄楓一陣惡寒道:“只不過比我早入門派一天,還倚老賣老起來?!弊焐线@么說著,還是把那塊糖醋排骨塞了進去。
……
那邊明芄兩人開始了日常耍嘴皮子,這邊尹牧行終于抄起筷子,伸入一盆酸溜粉條,他萬分無奈,覺得昕瑤這不是純粹找茬兒嗎?硬要吃這個,滑溜溜的一點兒也不好夾。
撈了半天,終于顫顫巍巍地把指定食物送到了指定地點,弄得滿頭是汗。
邊上一群人卻樂了,吃吃笑個不停。
鐘事了和尹牧行最熟,調(diào)侃道:“尹兄,你還是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累不累啊?!?p> 尹牧行:“……”
昕瑤問鐘事了:“鐘師兄以前就認識尹師兄嗎?”
鐘事了:“沒錯,我們在四象鏡里,是同一組的,甫一進去,就順手搭救了明、蔣兩位師妹,這才有幸結(jié)識了諸位?!?p> 昕瑤感慨:“這可真是巧了。只不過……”
昕瑤沉吟須臾,問道:“不過,尹師兄為何不與迎鋒派的同門組隊,要與您一組呢?”
鐘事了也不太理解:“這……就要問尹兄自己了?!?p> 他當(dāng)時沒想太多,一門心思要找個同為甲等的弟子,同行的少年里,沒有一個是甲等,他只好厚著臉皮去廣場人多的地方一個個問,大多數(shù)人傾向與相熟的同門組隊,少數(shù)找不到隊友的也不愿意跟無門無派的候選人組隊,他問了不下百來人,直到最后遇到這人,一襲素雅勁裝,背脊挺得賽竹節(jié),板著張臉肅穆地說了一聲“好”,這才定下。
眾人不約而同好奇地注視尹牧行,半晌,他回道:“我在迎鋒派獨自一人慣了,不愿意去摻和他們那些拉幫結(jié)派的勾當(dāng)?!?p> 說完,他還破天荒主動端起面前一杯酒,一飲而盡。
尹牧行不說則已,一鳴驚人。這話一出口,滿屋子靜默了片刻。
在座的大多數(shù)對七大門派的關(guān)系,歷史,發(fā)展等情況了然于胸。御靈殿迎頭趕上之前,迎鋒派才是與蒼穹派齊名的頂尖玄門,為何這百十年里,門派實力急轉(zhuǎn)直下?
這就要牽扯道漫長的門派內(nèi)斗了。話說,迎鋒派掌門——北辰君,統(tǒng)領(lǐng)一大門派,宵衣旰食,殫精竭慮,不啻為稱職的掌門??伤男逓橘Y歷在同輩中并不算驚艷,鎮(zhèn)壓不住手底下幾個長老,于是這幫人糾結(jié)起來,經(jīng)常與掌門對著干。其中,鬧得最歡的,是尹牧行的師尊——楚長老。楚長老比掌門北辰君年歲還要大一些,算是北辰君的師兄。平日里,掌門北辰君除了料理門派事務(wù),還要防備這些兩面三刀的同門,偏偏這些人與他同輩,也是迎鋒派的門面,家丑不可外揚。弄得左支右絀,身心俱疲。
尹牧行雖然是楚長老的親傳弟子,卻對師尊的作為萬分不看好,反而愈發(fā)痛惜掌門的難處。楚長老知道這個弟子桀驁不馴,平時沒少給他小鞋穿,掌門亦不會留意一個對手的弟子。所以說啊,尹牧行在迎鋒派,處于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一邊是掌門的人,一邊是楚長老一派的人,兩邊都不愿與之結(jié)交。被冷落的結(jié)果,便是和上好的丹藥,百千年的靈草,極品的寶劍等無緣了。這些東西不管在何門何派,都只有受寵的弟子才能享用。
最終,好好一個三甲弟子,一顆璀璨明珠,生生被埋沒了。
如果他能養(yǎng)在御靈殿,或是蒼穹派,定是不輸林逸竹縷的那種好苗子。
這些話,尹牧行不好說給他們這些外人聽。在場有細心之人,比如棄楓,比如昕瑤,卻能猜到一些。
這種別家門派的八卦,老太太的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明芄才懶得去打聽,她萬分奇怪,不懂尹牧行說的是什么意思,更不懂大家伙為什么一下子靜悄悄的。只好叫道:“你們快吃呀,不然都要被蔣夢裁掃蕩干凈了!”
陳素銀:“是啊是啊,邊吃邊聊。”
安修門里,才又傳出歡聲笑語,插科打諢的動靜。
天色更深沉了,愈加襯得窗門縫隙中透出的光亮溫馨柔和。門外那人,一襲素素白衣,一動不動站在不遠處的樹后,雖是燥熱的大夏天,可他渾身縈繞著的,是靜謐與清冷。他寬大的絲綢衣袖籠著的一只手上,有圈圈繃帶纏繞,暗示這是一個傷重未愈之人。
林逸遙望安修門筵席中的橙黃燈光,聞到家常菜的香味,聽到笑語闌珊,久久不歇。因傷重失血而有些慘白的唇角也染上一抹笑意,略微垂首,默然轉(zhuǎn)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