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秋風(fēng),初升的月亮一如昨夜,高懸于深藍的天空中。
下了火車,廠里的車直接把秦東送回了鐘家洼。隔著老遠(yuǎn),秦東就看到了柳枝、杜小桔和秦南,三個女人站在胡同口朝遠(yuǎn)方眺望著,紅色的紗巾在杜小桔身上隨風(fēng)起舞。
“枝姐?!?p> 汽車停下了,秦東推開車門,一陣風(fēng)吹過,他的眼中突然就酸澀起來。
“哥——”
秦南看到汽車微微一愣神,接著就飛奔著跑了過來,一下跳起來摟住了秦東的脖子。
“哥——”
“快下來,快下來?!鼻貣|親熱地摸著她的腦袋,“車上還有東西呢,都是大姑娘了,也不怕人家?guī)煾敌υ??!彼统鲆缓袩熑o廠里的師傅,把手中的大包小卷遞給秦南。
杜小桔也站在一旁,接過秦南手里的人造革皮包,她就是這樣笑著看著秦東,沒有言語,可是眼睛已經(jīng)笑成彎彎的月牙。
“哥,什么東西這么沉?是好吃的嗎?”
“你就知道吃,”秦東笑著刮了一下秦南的鼻子,“走吧,回家,你們不用在這里等,在家里等著就行……”
……
“大東出差回來了?”
一路上,碰到的凈是熱情寒暄的鄰居,待走進小院,熟悉的香味就迎面撲了過來。
柳枝已經(jīng)做好了飯,“小南,去叫你杜叔過來吃飯?!边€有兩個菜沒上鍋,她系好圍裙走進廚房。
“好,馬上就去,”秦南搶上前來,“哥,好吃的在哪?”
“嗯,那個包?!鼻貣|指指墻角處。
“鴨子啊,南京鹽水鴨?”秦南象個小土匪一樣把東西翻騰出來,“這是什么,糖?”她迫不及待地扒了一塊先塞進柳枝和杜小桔的嘴里,自己緊接著也填進口里一塊,“嗯,真甜,這是巧克力?”
“巧克力酒心糖。”秦東促狹地看一眼妹妹。
“啊,怎么還有酒味?”秦南夸張地喊道,她馬上作勢如酒醉般暈倒,一屁股坐在柳枝洗衣服坐的小板凳上。
一路小跑著跑進院的杜小樹馬上用屁股一撅她的肩膀,秦南就坐在了地上。
“小樹……”
秦南氣急,立即跳起來就攆了出去,看得院子里的鄰居哈哈大笑。
“叔,吃糖,嬸,你也嘗嘗,巧克力酒心的……”秦東拿著糖果在院子里分發(fā)著。
用糖果招待院子里的鄰居,結(jié)果這些“新鮮零食”讓鄰居的眼睛都直了,羨慕不已,杜小桔笑著給每個眼巴巴的孩子送了5塊糖,孩子們?nèi)绔@至寶,飛奔著出院炫耀去了。
“糖,巧克力酒心的,你吃過嗎?”一個孩子舉著糖,路燈下,得意地?fù)u晃著小腦袋。
“給我一塊,我用四塊鈣奶餅干跟你換?!绷硪粋€孩子咽口口水,拿出了兜里的餅干。
……
“這是給你的?!鼻貣|把折疊傘遞給杜小桔,雖然秋風(fēng)乍起,但是秋雨也是???,傘今年還能用得著。
“我有雨衣?!彪m然埋怨,但杜小桔還是接過折疊的花傘,她仔細(xì)端量著,又抬眼望著秦東,看著她清水般的目光,秦東馬上有種陽光打在心頭的感覺。
秦東正想拿出那件風(fēng)衣,杜源帶著秦南和杜小樹走進來了,他先朝廚房里瞅了一眼,又嗅一口滿院的香氣,這才看向秦東,“大東回來了?還順利嗎?”
“順利,很順,”秦東看看低頭走進廚房的杜小桔,拿出香煙來,“叔,這是孝敬您的?!?p> “外國煙?”杜源咧開嘴瞪大眼,“嚯,我這輩子還能抽上外國煙?”
“那就嘗嘗?!鼻貣|笑著撕開包裝,杜源忙攔住他,“不過年不過節(jié),我不抽,還有三個月過年,等過年再說。”
杜小樹眼珠滴溜亂轉(zhuǎn),他指指另一個包,“東哥,這個包里放著什么?能看嗎?”
“怎么不能看。”秦東一揚手,杜小樹迫不及待“噌”地拉開開拉鎖,杜源下意識也笑著轉(zhuǎn)過頭來。
煙?
笑容僵在了臉上,杜源已是站了起來,“噌”,他手疾眼快,又一下把拉鎖拉上了,“大東,你倒賣香煙?”他的聲音低下來,警惕地看著門外,生怕別人聽到。
“叔,”對于杜源的職業(yè)敏感,秦東哭笑不得,“噌”,他自己個又拉開拉鎖,拿出里面煙卷式打火機,“嚓”,火苗馬上照亮了黑暗。
“打火機?”杜源將信將疑地接過來,自己又連續(xù)打了幾下,這才長舒一口氣,可是他又瞅著這滿包的打火機,“這些都是打火機?”
“都是,”杜小樹很是眼熱,早自己擺弄起來,“我在南京進貨是五毛錢一個,我準(zhǔn)備賣兩塊錢一個。”
“一個掙一塊五?”杜源的臉上又出現(xiàn)了那幅牙疼的表情,“這是多少個?”
“兩千個?!?p> “那東哥,這就是……”杜小樹開始計算,無奈下學(xué)太早,一時半會兒算不明白。
“三千塊?!倍旁礇]好氣地看看兒子,“大東,這玩藝,能賣得出去嗎?”
秦東沒有回答,一個老警察都被這煙卷式打火機騙了,這種新奇感,他相信那些老煙民都愿意試試。
飯桌上,秦東到底還是打開一盒萬寶路,看杜源喝得正是酣暢,杜小樹把剩下的煙揣進兜里,又把煙卷式打火機順到兜里,貓著腰就跑了出去。
趁著吃飯的空當(dāng),趁著秦南也拿著酒心巧克力出去顯擺的空當(dāng),秦東來到柳枝屋里,一會兒,杜小桔也走進來。
“嗯,你試試這件衣服?!鼻貣|拿出那件米黃色的風(fēng)衣,笑著遞給杜小桔。
“風(fēng)衣?”杜小桔接過來,“給我的?”她的臉上跳躍著歡快,“這也是友誼商店買的?”她笑著在大立柜的鏡子跟前比量著,“我一個工人穿這個行嗎?會不會讓人笑話?”
“怎么不行,誰敢笑話?”秦東一挑眉毛,“你穿上肯定漂亮?!?p> “去?!倍判〗叟つ笾纯撮T外,杜源又一杯啤酒下肚,這美國煙和秦灣的啤酒侍候著,好不舒坦,“這得多少錢?”喜歡歸喜歡,杜小桔終于想到了關(guān)鍵問題。
“二十?!鼻貣|隨口道。
“你就騙我吧?!倍判〗圩鲃菽闷鸫采系捏灾?,卻又輕輕放下,“墨水街上一條牛仔褲都賣二十塊,再說我的工作服穿不完,有錢也得省著花,”她看看外面的杜源,小聲問道,“這一趟,你花了多少錢?”
“你不是會計嗎,你算算?”在杜小桔面前,秦東感覺最是輕松,他半倚在床上上下看著眼前的杜小桔,身姿苗條,美得清新自然。
“我算不出,以后別買了,有錢省著點花?!倍判〗塾帜闷痫L(fēng)衣來,這個年齡的姑娘也是愛美的,雖然平常穿著上班的藍布工作服,可是總要翻出小碎花或者紅色的領(lǐng)子來。
走過賣風(fēng)衣的柜臺,她也總是端詳半天,總舍不得花錢。
可是回到家,她忍不住又在鏡子前比量起來,小桔媽輕輕地推開門,“大東給買的?”
“嗯,在南京友誼商店買的。”杜小桔心頭蕩漾著甜蜜,聲音卻小了下去。
“這得好幾百吧,我聽說前院劉阿姨家的姑娘結(jié)婚,看中友誼商店一條裙子,托人兌換的外匯券,一條裙子都要二百多……”
二百多?杜小桔心里一顫,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這個大東,他太能花錢了?!毙〗蹕屗坪趼裨褂炙坪醺吲d地走出屋子。
“人家掙得也多,”杜源正倚在床頭端詳著手里的萬寶路,隨口說道,“大東這趟又在南京進了兩千個打火機?!?p> “兩千個?”小桔媽驚呼道,“能賣得出去嗎?”
秦東掙得確實多,這不,前兩天,柳枝又往銀行里存了兩萬,聽說是秦東在南京掙的錢,鐘家洼的人都在說,這老秦家的錢就象水一樣往家里流,“大東腦子活,……唉,別瞎琢磨了,睡覺吧,孩子們的事你別操心了?!倍旁瓷焓志鸵P(guān)燈。
“我不管大東掙多少,將來對小桔好就行?!毙〗蹕尶纯醋约杭夜媚锏姆块T,擔(dān)心道,“我就是怕大東心眼太活,掙得錢太多,再看不上我們小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