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潮水般分開，待陳世法走進(jìn)駐廠員辦公室，馬上又如潮水般合攏了。
在外面只聽了幾句，陳世法大體已經(jīng)明白，魯旭光是被冤枉的。
錢是不長腿的，自己跑不到魯旭光的褲兜里。
他看看秦東，眼中帶著欣賞，沒想到這小伙子搞技術(shù)革新是個能手，應(yīng)對這些世事也是一把好手，眼光敏銳，思路敏捷，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老到。
“老孫？”陳世法笑著掏出煙來，“有誤會？”
誤會？
在場的人都明白，陳世法一上來就給這件事定了調(diào)，他定了調(diào)，嶸崖啤酒廠的人自然不好再多說什么，孫葵榮立馬打個哈哈，“真是一場誤會，我就說嘛，我好心好意給大光介紹對象，大光也不能拿我的錢，這錢要是丟了，我回家非跪搓衣板不行……”
“散了，散了?！蔽涓?qū)散人群，后面的善后就不是這些吃瓜群眾需要知道的了，反正現(xiàn)在魯旭光的冤屈秦東已經(jīng)替他澄清，也不影響小伙子以后找對象了。
“哎，我的煙呢？”孫葵榮拿過桌上的打火機(jī)作勢要給陳世法點(diǎn)煙，突然象發(fā)現(xiàn)什么似地開始四處亂找。
“在我這?！濒斝窆猱Y聲甕氣道，他伸手從左褲兜里掏出一盒“白金鹿”，一下扔到了孫葵榮的辦公桌上。
孫葵榮象突然明白過什么來，“你看，你看，剛才我是好心好意讓大光裝著這盒煙，煙盒沾上茶葉水了，是不是這三十塊錢就一起帶進(jìn)去了……”
牽強(qiáng)，不，撒謊！
秦東已經(jīng)明白，他明著是把煙“親熱”地塞進(jìn)魯旭光的褲兜，可是手里夾著的還有三十塊錢，然后假裝自己的錢找不著了，喊來了保衛(wèi)科……
這一切都是算計好了的，他沒想到煙與錢塞進(jìn)了左褲兜，讓自己給瞧了出來！
“我不抽煙……”魯旭光還想喊，武庚一把把他推出辦公室，“這沒你的事兒了，回去上班去，以后找對象擦亮眼睛，別什么樣的人都找，讓王八蛋賣了還幫著人家數(shù)錢！”
他話中有話，孫葵榮聽了卻只能干笑著不答話。
陳世法也不想跟孫葵榮鬧僵，跟他鬧僵就是跟煙酒公司鬧僵，廠里的百分之九十的啤酒還指著人家銷售呢。
“那一百七十塊你再找找，說不定裝哪去了，你忘了。”
“我再找找?！睂O葵榮笑道，象什么事沒發(fā)生，“你看我這腦子……”
……
一場風(fēng)波過去了，只是增加了許多人的談資，在這個熾熱的夏天，可能一場大雨過后，這件事就會被徹底遺忘。
“知道錯了嗎？”下班時間，武庚叫住了推著自行車的秦東和魯旭光。
“知道?！濒斝窆庥只剡^神來了，又是吡著板牙一幅笑臉。
“告訴你一句，以后給老子記著，”武庚恨鐵不成鋼地拍拍他的大腦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滾吧，以后你的路還長著呢，秦東等一下?！?p> “到鳴翠柳吃飯？”秦東熱情地邀請道。他發(fā)現(xiàn)，武庚幾乎總是在廠里食堂吃飯，偶爾在周末的時候才會離開廠里。
“等你掙夠10萬再說吧，到時你不讓我去我都去，”武庚輕巧地把話岔開，“嗯，今天上午表現(xiàn)不錯，膽大心細(xì)遇事不慌，都可以當(dāng)阿慶嫂了，這可不是我的話，是陳廠長的話，表揚(yáng)你哪。”
“那以后你就叫我阿慶叔。”秦東笑著挎上自行車。
“好，你還想娶個阿慶嫂，哎，你小子，你是誰的叔，”武庚笑著抬起巴掌來，秦東卻早已騎著車跑遠(yuǎn)了，“這小子，跟廠長開玩笑，不想在這干了是不是……”
他笑模笑樣地跟來往的工人打著招呼，所到之處，一片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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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啤酒花的香氣從未自身旁遠(yuǎn)離。
今天晚上，秦東沒有去殺人街的鳴翠柳飯店，他選擇跟車，金黃色的散啤流進(jìn)罐車，熟悉的味道又撲面而來。
“秦段?！遍_大罐車的李師傅笑著打著招呼，這些日子，秦東除了不時賽給他兩包煙，也跟他約好，只要每晚出車，一晚給他六毛錢作為補(bǔ)助。
李師傅還是很高興的，這樣算下來，一個月也有十八塊錢的收入了。
這十八塊錢也是白得，要不在家里除了跟街坊鄰居吹牛閑扯，要么就是去洗海澡，哪趕得上掙錢有滋味。
“李師傅，辛苦。”看著罐車裝滿，秦東客氣道，每晚李師傅都要加班到十一點(diǎn)多，把車放回廠里再回到家，差不多十二點(diǎn)多了。
“不辛苦，不辛苦，”李師傅看著秦東，這個比自已兒子還小的人，竟成了廠里的工段長，自已每晚還給他干私活兒，“秦段，原師傅……也想晚上過來，你看，……能不能……唉，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不用算，秦東也知道是合適的，廠里就指定李師傅一輛大罐車，這些日子銷路打開了，啤酒的需求猛增，他也正想著再找一位師傅，晚上跟李師傅一起干。
“讓他自已跟我說?！鼻貣|沒有立即答應(yīng)他，上桿子不是買賣，求人才知道不易。
“他就在司機(jī)班，”李師傅馬上道，“那我讓他過來。”
“秦段。”原師傅跟李師傅歲數(shù)差不多，可是見到秦東，說話更加客氣。
“嗯，我聽李師傅說，你晚上也想送啤酒？”秦東兜里沒煙了，站在他身后的杜小樹立馬掏出一支煙來，秦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杜小樹嘻笑著只當(dāng)沒看見。
“能成不？”原師傅眼巴巴地望著秦東，“我也是想多掙倆兒錢……”
“這么大歲數(shù)了，晚上喝點(diǎn)啤酒，打打撲克多好！”秦東笑道。
“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原師傅猛吸一口煙，“我那個二小子，這不馬上結(jié)婚了，女方家提出兩個條件，要五十六條腿的家具，還要三大件，我就是一開車的，我指著什么給他弄三大件去！”
前幾年，結(jié)婚還講究三十六條腿，也就是說一套家具包括“方桌一張，椅子四把，雙人床一張，大衣柜一個，寫字臺一張，飯櫥一個”，現(xiàn)在僅僅過了兩三年，秦灣又時興起中櫥、沙發(fā)、茶幾、床頭柜，也就增加到了“56條腿”。
“嚯，非要五十六條腿不行？”秦東看看杜小樹，杜小樹朝他作了個鬼臉。
“三十六條腿也行，但是人家女方說了，三大件，一件不能少，要不這婚就不結(jié)了?！痹瓗煾狄荒樋鄲?。
三大件的內(nèi)容也在演變，前幾年還是手表，自行車和縫紉機(jī)，這幾年又時興起黑白電視機(jī)、冰箱、洗衣機(jī)來。
“打會了嗎？”秦東笑道。
“打了?！痹瓗煾档?，“大兒子結(jié)婚時打過了，小兒子結(jié)婚就沒法再打了……”
所謂打會，就是由一個人牽頭，邀約一定人數(shù)的同事親友，每人按月定時定額出資，把錢集中歸由某個人使用。
比如，原師傅發(fā)起“打會”，邀約12個人(帶自己一共13個人)，每人按月在規(guī)定的日子出資10元，那么，他首先就得到了120元，然后他再每月出資10元，一年還清債款。
不過，發(fā)起者是首個“得款者”，一般要花個六七毛錢買幾斤副食品，招待答謝這些“成全”他的人。
打會，大家必須恪守信用，誰都不富裕，誰的錢都拖不起。
看來原師傅是大兒子結(jié)婚時打會的錢出了問題。
“秦段，”原師傅把抽到盡頭的煙蒂扔在地上，“你每晚給我五毛就行，你說讓我干到幾點(diǎn)我就干到幾點(diǎn)，你看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