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血泊中的布娃娃
小學(xué)校門口,一個穿著校服模樣可愛,梳著蘑菇頭的小女孩兒翹首以待,眼看同學(xué)玩伴都跟著自己的家人回了家,可她只能站在無人問津的地方捧著一本課外讀物。小眼睛看一行字,便朝著道口望一眼,見還沒來,于是失望的又看起下一行。
“馬哥,我女兒在等著我接她,您看…”里德爾懇求著自己面前,年紀(jì)比自己小十歲的馬強?!岸颐魈煳蚁胝堃惶旒佟!?p> “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蹦莻€叫馬哥——也就是馬強面露苦色,但里德爾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馬強說:“今天貨物確實有些多,可這對于我們星銳酒店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誰讓咱們是邁單雷最好的星級酒店。”他拍了拍里德爾的肩膀,“你在這里做搬運工也有一段時間了,大家都知道你為人敦厚老實,又不計得失?!?p> “是,是?!崩锏聽枒?yīng)承道。
“含辛茹苦靠著微薄的工資養(yǎng)著女兒,從白天忙到黑夜,天天加班,很少照顧女兒吧?”
“沒錯?!?p> “誒,對了,你為什么今天要早離,還要請假,平時不都搶著加班嗎?”
“那個…馬哥,明天我女兒生日?!?p> “哦哦,原來是這樣!”
“那馬哥,你看…”
馬哥翻了翻手里的本子,用筆記著什么,隨口說道:“行,你去吧?!?p> “好嘞,馬哥,有空我請你吃飯?!崩锏聽栂渤鐾?,沒想到平時暗地里沒少給他們這些搬運工下絆子的馬哥,竟然會放自己走。
“走吧,玩痛快點兒,這個月的加班費那我就給你抵了?!瘪R哥毫不在意地說,像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雞毛蒜皮的小事。
“好…”里德爾正想答應(yīng),可剛吐出一個字,就生生咽了回去,“馬哥,抵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這個月你都得加班,但沒加班費?!瘪R強聳聳肩。
“不是,馬哥,我一個月的工資有一半多都是晚上加工掙得,你…你一句話就給我抵了,這…這…”里德爾語無倫次,雙手因激動而不知放在哪里好,他往前走兩步,用一種近乎于祈求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青年。
馬強不為所動,同樣可憐道:“里德爾老哥,咱倆認識這么久了,你的為人,我還不相信嗎?我這么做,是要顧及上面。你今天早退,明天請假,平常來說也就罰幾百塊錢,明天是你女兒生日,可還是什么日子你忘記了?”
“慶典?!崩锏聽栕彀透蓾?,明天酒店慶典,好像是周年慶之類的,他還真忘記了。
因為最近滿腦子都是女兒朱莉生日的事。想象他和可愛的女兒一起在游樂園玩耍,一起吃蛋糕,再讓女兒在自己臉上,用奶油畫一只女兒喜歡的小貓,想一想里德爾心里都樂開了花。
可現(xiàn)實是殘酷的,周年慶是與聯(lián)合銀行聯(lián)辦的,據(jù)說有新的項目合作,所以酒店明文要求,要求員工一律出席,無論職位。這說明什么?說明上到公司老總,下到他們這些搬運工,都要參加。如若尋常也就算了,可偏偏趕上了和朱莉的生日是同一天。
一邊是答應(yīng)馬強——條件他別無選擇,一邊是面對女兒失望卻又懂事的小臉,他想,女兒或許會說——爸爸,你忙吧,我在家乖乖看書也很好的——之類的話吧。
從小單親且貧困的家庭,讓朱莉早熟了起來。這個“早熟”,不是指懂男女之事,而是知道了她與父親相依為命,知道了告訴父親自己不喜歡布娃娃。至于真的喜不喜歡布娃娃,朱莉雖然每次路過精美的玩偶小店時,都說不喜歡,可里德爾都可以在她眼底,看出那對于美好事物的渴望。迫于生活無奈,每個月都要省吃儉用,甚至有時以溫飽度日。如此生活拮據(jù),里德爾只好把為朱莉買布娃娃的想法壓了一次又一次。
這毫不夸張,像他們這樣困苦的人比比皆是。
朱莉仍包含期待的目光抬起頭,等她習(xí)慣性地低下時,忽然停住了。“爸爸!”她歡呼雀躍,小跑著奔向自己的爸爸。
里德爾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兒,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朱莉,在學(xué)校有沒有聽老師話?。俊?p> “當(dāng)然!”朱莉脆生生道,模樣像一只歡騰的小黃鳥。
“恩,真棒。”里德爾牽起朱莉的小手,去往離他們租房位置不遠的一家餐館。
這時已到黃昏,正趕上飯點兒,看著門外來來往往,衣著明快艷麗的人們,朱莉不知為何心里有些慌。
“爸爸,咱們回家吃吧,這里人有點兒多?!?p> 這句話說得里德爾心中刺痛了一下,他強顏歡笑道:“沒事的,朱莉,別忘了,明天是你的生日,咱們今天就要提前慶祝一下?!?p> “真的嗎?”朱莉看著餐館門口的光,忽然輕松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夜深了,兩人走在街上,由于有街燈,以至于不是很昏暗。朱莉牽著父親寬大的手,唱著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的兒歌,里德爾時不時附和著唱兩句,而每到這時,朱莉就會取笑他粗獷的嗓音,然后里德爾哈哈大笑。
“咦?”簡陋的公寓樓里,一大一小站在家門口,里德爾翻找自己的口袋,卻怎么也沒發(fā)現(xiàn)鑰匙。
“爸爸,你太大意了。”朱莉無奈。
里德爾撓著頭傻笑,經(jīng)過兩人商量,準(zhǔn)備趕緊回星銳酒店去取鑰匙,抓緊的話,可以趕上末班車。
重新回到員工房,這里雜亂不堪,狹小的獨立衣柜木門打開,臟兮兮的衣物隨意放著,吃剩的餐盒放在公用桌子上,上面趴著蒼蠅。中間有調(diào)寬大的長椅,說是長椅,其實跟比較矮的長方形桌子沒什么區(qū)別,平時會有人在上面躺著打盹——里德爾也有過。
“朱莉你在這里等著我,我馬上回來。”在自己的柜子里沒有找到,里德爾猜想,或許掉在了別處,所以他準(zhǔn)備去找一找。
朱莉乖巧地點頭。
里德爾低著頭走,腦中回憶著今天走過的路線,走著走著,竟走到了庫房。
“嘿,里德爾,你今天明天不是請假了嗎,怎么回來了?”一位相熟的人打著招呼。
“哦,鑰匙丟在這里了,回來取?!崩锏聽栃χ貞?yīng)。
“鑰匙?”那人聞言一頓,又拍了自己腦袋一下,“你看我這記性,你的鑰匙在我柜子里呢!今天下午我在這里無意撿到的,本打算趁著晚飯功夫給你打個電話,讓你來拿,可結(jié)果我給忘了,真是抱歉啊?!?p> “不不不,沒關(guān)系,真是太好了,太感謝你了!”
得知鑰匙下落,里德爾便快步往員工房趕去。一路上又暢想著明天與朱莉相處的一整天,不禁露出了笑容。
擰動了一下門把手,卻沒能擰開,里德爾心下疑惑,他記得走之前沒有讓朱莉鎖門啊,難不成是朱莉自己一個人呆著害怕,鎖起來了?于是他敲門。
“朱莉,朱莉,開門,是爸爸!”
沒有人回應(yīng)。
“朱莉!是爸爸,快開門!”
聲音加大,敲門聲也在寂靜的樓道里回響,然而里面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怎么回事兒,里德爾這下急了,剛想轉(zhuǎn)身離開,去衛(wèi)生間看一看,卻隱約聽見房門里傳出了一道聲音,像是嗚咽,但好像被堵住了。
嘭嘭嘭!
“朱莉!你在里面嗎?朱莉!朱莉!”
里德爾嘶吼著,眼睛冒出了血絲,嗓音也有些顫抖。
他開始撞門,他有預(yù)感,朱莉一定在里面。
一下,兩下,三下…里德爾如同發(fā)了瘋的猛獸一樣,感受不到肩膀傳來的痛覺,不停地撞擊著。員工房的房門常年不維修,加之在如此猛烈撞擊下,頃刻間,就被撞了開來。
里德爾一個踉蹌跌入進去,站在門口望向里面,他呆住了。
房間里站著一個男人,雙手染著鮮血,神色慌張,衣服上有血跡,松垮的褲腰帶,褲子拉鏈也沒有拉緊,依稀可見附近的猩紅。
里德爾瞳孔放大,無神地看向臟亂的偌大長椅上,一個小女孩兒躺在上面,校服凌亂,軀體暴露在空中,臉上、脖子上滿是傷痕與青腫,頭發(fā)黏著眼角的淚水。那屬于女孩兒一生最重要的東西,綻放在這血泊之中,而青春的血液,也被周圍的骯臟所污染。
“朱莉…”里德爾撲通跪在地上,失魂落魄。
“里德爾,我…我一時沖動…”
“馬強!”這個名字猶如從惡魔口中喊出一樣,里德爾慢慢起身,猛地沖向馬強,將至推到,雙手緊掐著他的脖子。撞在桌子上,趴在餐盒上的蒼蠅受到驚嚇飛了起來,可轉(zhuǎn)眼間又落了回去。
“里德爾…”被掐著脖子,馬強說不出話來,雙手雙腳不停地撲騰,手上的血液也抹到了里德爾扭曲的臉上。
掙扎的力道漸漸消失不見,馬強,被里德爾活活掐死了。
“朱莉…朱莉…”里德爾找來一件工作服,蓋在朱莉身上。“他死了,那個欺負你的人,他死了…”
靜靜躺著的朱莉,像布娃娃一樣,雙眼空洞,聽見這句話后,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