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徐徐爬過東邊的城墻。泐棲寺的鐘樓上,諴明推著鯨形鐘杵,撞響晨鐘,鐘聲悠揚,喚醒整座城。
諴潤扛著掃帚打開寺門,深吸幾口氣,開始一級一級地打掃石階。掃到青獅下面,看見地上蜷縮成一團(tuán)的安亦昉,急忙跑上前。
推推肩膀,未見回應(yīng),探探鼻息,呼吸還在,諴潤松了一口氣,想要拉安亦昉起來,試了幾次未能拉動,扔下掃帚跑回寺內(nèi)。到鐘樓上喊來諴明,二人把昏迷不醒的安亦昉抬到寮房。
等一名年老僧人為他把完脈,諴潤關(guān)切地問:“師叔,情況如何?”
“并無大礙,退了熱自會醒來。”說話的是泐棲寺的維那,法號豐恪。
安亦昉睜開眼,又是一個陌生的屋頂,一處陌生的房間,“不到一年昏倒三次,我這是怎么了,變得弱不禁風(fēng),要是被父親知道,定會責(zé)罵,還要增加練功時間作為懲戒。不知道父親在兗州過得如何,有沒有收到我已來河中府的消息。”
連續(xù)兩天想起父親,是少有的事。安亦昉拿下額頭上的手巾,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幾口水。走出房門,看見柴棚前昨天坐過的石凳,果然是泐棲寺的寮房。
寺中還是空無一人,安亦昉來到大雄寶殿,坐在丹墀中央的香爐旁,隔著薄煙端量殿中的釋迦摩尼像。
大雄寶殿中出來一名身穿袈裟、須髯花白的僧人,緩緩走進(jìn)薄煙中。
“大師,世間真有惡魔?”安亦昉沒有打招呼,直接問道。
“阿彌陀佛,內(nèi)魔外魔皆為魔,施主所謂哪種?”
“吃人的惡魔?!?p> “眾生身內(nèi)諸煩惱,成魔可噬人;身外迫擾,成魔亦可噬人?!?p> “我一天一夜間,看盡天下惡魔。”
“奪人性命是惡魔,阻人修行也是惡魔。諸魔外可殺人,內(nèi)可誅心。悟道無有長短,一天一夜一輪回。”
“我心中好生煩惱?!?p> “昏煩惡法,惱亂心神,不能停息,乃生死本因。”
僧人見安亦昉不再言語,轉(zhuǎn)身回到殿中,跪坐在蒲團(tuán)上,繼續(xù)念經(jīng)。
濯妄說生死不由己,僧人說煩惱乃生死本因,安亦昉雖然不甚明白,直覺胸中憋悶。
安亦昉用拳頭敲敲昏沉的腦門,“進(jìn)入河中城這幾日,變得過分謹(jǐn)慎,猶豫不前,到現(xiàn)在只探聽到李守貞府邸的大概位置,不找辦法進(jìn)城,竟還想著捕魚,甚是可笑。居然還被殺人嚇破膽,吃人氣昏頭,躲到這泐棲寺之中。來河中城,到底是做什么?既然這樣,當(dāng)初何苦來此?!?p> 越想越激動,站起身來,“來河中城,就是為了一個目標(biāo),之前心里只有這個目標(biāo),一切行動都是朝著目標(biāo)努力,正因如此,一路上才沒有被外物擾了心性,心性不亂,煩惱不生?,F(xiàn)在目標(biāo)尚未達(dá)成,惡魔也好,煩惱也罷,必須斬殺。生死不由我,也不能任由他人擺布;既然煩惱是生死本因,那就斷了煩惱。害我性命者,我必殺之;亂我心性者,我必殺之。不管是在城中餓死,被巡城軍兵殺死,被饑民害死,還是破城之后因郭威屠城而死,都不如殺出一條血路,我命由我不由人。不管是念經(jīng)成佛,還是修道成仙,不達(dá)目的,決不罷休?!?p> 安亦昉回到后院,脫去荒宅中找到的衣服,從水井中打了一桶水,里里外外清洗干凈。回屋換上自己的衣服,系好麻鞋,扎緊褲腿。重新整理行囊,羽箭背在身后,橫刀裹在氅中,砍刀別在腰間,包了兩天的干糧揣進(jìn)懷中,余下的放在茶案上。
沒同任何人道別,出了寺門直奔內(nèi)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