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姜空嘆了口氣,在地上坐下了,向海站在她身后,一動不動,也看著對面的山。
“你這幾年都在九龍中學?”姜空問他。
“待了四年?!?p> “哪一年來的?”
“16年?!?p> “16年……”姜空記得當時他們分開的時候是11年,這中間隔了五年,“那前5年你在做些什么?”
“活著。”
姜空回過頭去看他,他沒有低頭看她,對面的太陽被高山吞噬,隱沒最后一絲光,光消失在向海臉上,姜空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有了一圈胡茬,眉眼里已經(jīng)沒有十年前時少年的干凈和俊朗了。
他從有一層淡淡抬頭紋的額頭到濃密雜亂的眉到成熟漠然的眼再到刮不干凈的胡茬,已經(jīng)完全是個滄桑深沉的30歲男人了。
但是看見他的第一眼,還是忍不住像個18歲的少女一樣心動不已。
姜空的喜歡已經(jīng)跨越長長的八年,沒有一點漫不經(jīng)心,像一壇酒越釀越濃烈。
所以她想反駁魏玲麗,她對向海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錯誤的把仰慕當作愛情,她就是的,她就是喜歡他的。
當姜空看見校長一個人開著一輛噗噗響的拖拉機來接他們時,震驚的看向了旁邊的一臉鎮(zhèn)定的向海。
不是吧?姜空在心里哀嘆一聲。
她怎么著也以為是上次向海載她的那種摩托,這樣也好讓她對向海有機可乘啊。
拖拉機的聲音跟噪音沒什么區(qū)別,其實坐著還挺舒服的,跟敞篷車差不多,風多大啊,還可以看天空里的月亮和幾顆星星。
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們說話都要扯著嗓子喊,跟吵架似的。
“今早接到縣里的電話——說你們遇上滑——坡,我們還——擔心呢——看你們沒事就——了”
向海又不說話,姜空就只能沖著校長的后腦勺喊:“是呀,對,嗯。”反正她也沒怎么聽清他在說什么。
天完全黑下去的時候堅強的拖拉機開始向山路十八彎發(fā)起沖擊,每個拐彎都要把車里的人從左邊甩到右邊,然后又從右邊甩到左邊,然后不斷循環(huán)。
姜空緊抓著車板子,對向海說:“下次我騎豬來都不想再坐這玩意兒了。”
就在她剛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一個急轉(zhuǎn)彎,姜空本來在左邊緊緊挨著車板子,這一猛地拐彎直接把她甩出去了,而且還是貼著底下的車板子一路滑到向海跟前的。
她慌忙之中隨手一抓,扯著向海的衣領(lǐng)子,然后就聽見呲啦一聲。
向海穿了件薄薄的灰色短袖,外套在肩膀上搭著,姜空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勁兒,竟然把他的短袖從衣領(lǐng)一路撕開到了腰間,他結(jié)實的胸膛和小腹一覽無余。
姜空一陣尷尬之后,說:“你的衣服質(zhì)量不太好。”
向海一臉我不想和你說話的表情,把外套穿上了。
姜空還在心里想,幸好不是褲子。
姜空為了緩解尷尬,便去前邊找校長瞎聊天。
到了九龍中學外面的時候,姜空跳下車,和校長說:“校長,你以前是不是開賽車的,那車開得好刺激啊?!?p> 校長不好意思的說:“主要是想著快點回來,再黑看不清楚路,更危險?!?p> 姜空回宿舍休息了,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道武陵和孟辭去哪里了。
她正要脫掉最后一件衣裳的時候有人敲門。
她走到門邊拉開一條縫,向海站在門外的月光里,看了她一眼,說:“水燒好了,可以洗澡了?!?p> 姜空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向海給姜空搬來一個好大的洗澡盆,有點像古裝電視劇里面那些女人洗澡的那種大木盆子。
姜空看著向海一邊往里面倒水一邊說:“哇哦,2歲之后我就沒在洗澡盆里洗過澡了?!?p> “把它當浴缸就行,一個道理。”
姜空點點頭,向海去外面拖了跟水管進來給她放冷水的時候,姜空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這洗澡盆多少人用過?”
向海拿著水管的手抖了一下,試了試水溫,差不多了,然后又拖著水管出去,說:“我。”
“……方便問一下嗎?那個,你是怎么……洗的?”姜空胡亂比劃著,“我是說……那個姿勢……哦,就是你是躺著還是……”
向海的臉比外面的夜色還黑。他一字一句,像是要咬碎牙齒似的,說:“我站著,沖洗。”
他把門砰的一關(guān)。
姜空哦了一聲,腦子里有了畫面,然后她一個哆嗦,把自己腦袋里那些邪惡的畫面驅(qū)逐出去。
孟辭和武陵回來的時候濕著頭發(fā),手里端著盆,看見屋子里有個偌大的洗澡盆,都驚了。得知她是在里面洗完澡的時候兩人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笑了整整五分鐘。
“駱老師沒有告訴你嗎?離學校三百米外有個招待所,里面有淋浴室?!?p> 姜空深呼吸了好久才忍住了沖出門去找向海理論的沖動。
她一晚上沒睡著,心里想著向海到底是何居心。
第二天早上她有一節(jié)水彩課,向海在她后面一節(jié)。
她下課之后等在教室外面,看見向海拿著書走過來了,把他拉到教室后邊的棗樹底下問他。
“昨天太晚了,而且招待所里的淋浴間不干凈,男女共用?!?p> 姜空一臉我不信的表情:“是嘛?”
向海一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神色平淡的反問她:“不然?”
“那你為什么買個木盆子,這樣不奇怪嗎?”
“比起公用浴室,它很干凈?!?p> 還真是潔癖怪,姜空說:“我還是很懷疑你就是想讓我和你用一個盆洗……”
向海利落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02
大雨下過了之后萬物清明,尤其晚上的夜空都干凈了許多,姜空睡到半夜經(jīng)常聽見學校外面稻田里的蛙鳴。
第二天是周末,學校放假,姜空去男教師宿舍找向海,看見他和幾個男老師穿著雨靴背著小籃子像是要出去。
“你們?nèi)ツ睦??我也要去?!?p> “去幫附近村民清理稻田雜草。”
“我去,我去?!?p> 關(guān)山說:“姐,沒有適合你的雨靴了。再說我是去干活的,你在這里好好待著吧。”
姜空看著關(guān)山,很不服氣:“看不起誰呢你?我像是四肢不勤的人?”
向海說:“你不讓她去她自己也會想辦法跟著去。隨她吧?!?p> 姜空對向海笑:“還是老師了解我?!?p> 姜空回去宿舍換衣服,把這事兒給武陵和孟辭說了之后兩人也跟著來了。
關(guān)山說:“你們是來搗亂的嗎?”
孟辭沖他揮拳頭:“小屁孩,再瞎說我打你?!?p> 武陵是本地人,也經(jīng)常下田,所以有自己的雨靴,也跟著他們下去稻田里除草了。田邊只剩下姜空和孟辭,孟辭拿著手機讓姜空幫忙拍照。
姜空的目光一直只看得到向海,不肯理她。
孟辭站在她背后,見她一臉癡迷的樣子,壞壞一笑,推了一把坐在田邊的姜空,然后沖著稻田里邊喊:“駱老師,有人摔了!”
姜空差點直接按到稻子上去,連忙拉了一把后邊伸出來的野草站穩(wěn)了,褲子上臉上全是泥漿。她回頭,朝孟辭飛眼刀。
孟辭指著朝這邊走過來的向海說:“你就謝恩吧。”
姜空回頭,見著向海走近了,立即柔柔弱弱的彎了腰。
向海扶了她一把,說:“你走到溝壑里來,不要踩到水稻。”
姜空往外邊走了一點,向海又說:“我扶著你,你上去田埂上?!?p> 姜空拽住他的袖子:“我不上去,我跟你一起除草?!?p> 向海看了她濺上幾點泥點子的小白臉一會兒,然后說:“那你把鞋脫了,跟在我后面,不要踩到水稻。”
姜空立馬利索的把已經(jīng)被泥漿浸透了的鞋扔上田埂,跟在向海后面,把褲腿卷高,露著又白又細的兩截小腿,一步一步的走,因為下面是泥巴和水,所以走起來有些困難。
“你分得清草和稻嗎?”向??此グ蔚久?,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問她。
姜空搖頭。
向海一邊把稻苗扒給她看一邊說:“這么大個人了,草和稻子都分不清?!?p> “是啊,我都這么大個人了還要被你教訓?!苯湛粗蚝Wブ约旱氖滞螅氖种干险粗喟?,糊了她一手背。
姜空蹲下去撈了一把泥漿,站起來就往向海臉上甩,向海避之不及,被她灑了一身泥點子。
向海擦了擦臉上的泥點,說姜空:“活你不好好干,一天就知道搞些小動作?!?p> “好嘛,我好好干活了。”姜空指著前面長長一路稻子說,“這一排我承包了?!?p> 向海往另一邊走的時候回頭偷偷瞄了姜空一眼,抬起雨靴重重一踩,然后迅速走兩步,看著姜空被泥水濺了一身,偷著笑。
“噗。泥都飛我嘴里了!”姜空抹了一下嘴巴,手上的泥也抹了一嘴。
向海壓了壓頭上的草帽,遮住自己的笑容。
姜空見向海往旁邊走,便跟上去,向海問她:“這么快就放棄了?你承包的那排水稻呢?”
“不知道。反正你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跟屁蟲嗎?”
“你說是就是唄?!?p> 姜空還沒弄了半小時腰就不行了,肩膀也酸,一看向海,還挺有勁兒的繼續(xù)往前走。
她嘆了聲氣,問向海:“老師,我們什么時候回去?。俊?p> “還早呢?!?p> “我餓了?!?p> “我就說你三分鐘熱度,還竟來搗亂了?!?p> 姜空又嘆氣。
她站了一會兒,看著他滿是汗的側(cè)臉,走到他跟前去,說:“我給你擦汗。”
向海有點猶豫,姜空已經(jīng)湊過去,把一張皺巴巴的紙蓋上了他的臉。
“你還會回去嗎?”姜空問他,“還是一直留在這里?”
午間的風把水稻吹成一塊綠色的布,他們就站在這布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