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經(jīng)？”
“竟然敢自稱‘經(jīng)’，狂妄！”
“連文圣弟子整理而作的《文圣語錄》都沒有自詡為‘經(jīng)’，何人如此大膽，自以為超過文圣……”
平京貢院點評房亂成一團，數(shù)十名寬袍大袖的大儒慷慨激昂，各自抒發(fā)心中憤慨。
他們憤慨的重點，便是一份寫有《三字經(jīng)》題名的考卷。
且不說自詡為經(jīng)有多大罪，這份考卷的作者陳平本身就是一個爭議頗大的話題人物。
身為本次鄉(xiāng)試副主考，同時又是霍夫人霍啟燕胞兄，霍啟正在得知陳平即將參加鄉(xiāng)試時，就已經(jīng)打定了要將陳平黜落的主意。
為胞妹復(fù)仇只是其一，打掉陳平這個革新旗手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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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院試圣諭”事件起，這場由詩圣一系發(fā)起，文圣欽準，諸圣附議的儒門革新，已經(jīng)如火如荼的進行了半年之久。
結(jié)果如何呢？
半分好處未見，反而極大損傷了儒門根基。
沒錯，確實有許多人在《勸學詩》激勵下，抱著撈取大好處——“黃金屋”、“顏如玉”的想法開始讀書。
但這些人胸中半點正氣也無，如何能助儒門弘揚浩然正氣，只會污了圣人之學。
最重要的是，革新中推行的減少尊師束侑、降低學習耗費、取消考試費用等等手段，讓所有儒門大族收入銳減。
以霍家為例。
革新之前，每名秀才參加鄉(xiāng)試的費用大概在萬兩上下，報名費，試卷費，潤筆費，食宿費等等等等。
每年參加鄉(xiāng)試的秀才有近萬之多，所產(chǎn)生的費用總共有上億兩。
霍家身為經(jīng)圣一系中堅，每年可以從這上億兩白銀中獲得三千萬兩。
革新之后的現(xiàn)在，秀才們參加鄉(xiāng)試的費用大大降低，從萬兩上下降到不足兩千兩，總費用才不過兩千萬兩左右。
僅是這一項，霍家就要減少八成收入。
試問，在這種情況下，身為霍家一員，霍啟正還會支持革新？
不止如此。
革新的另外一項重要內(nèi)容，也極大地傷害了儒門大族子弟的尊嚴。
原本各大族都有免試晉升名額，自家子弟只要參與族中考核就可以獲得免試晉升名額，從儒生晉升到童生、秀才、舉人、進士等等。
現(xiàn)在呢？
他們必須要放下身段，跟那些粗鄙淺薄的泥腿子同臺競技。
這如何能行，豈不是有失體統(tǒng)么？
霍啟正的小兒子本來已經(jīng)內(nèi)定了晉升舉人，聽說還要參加鄉(xiāng)試才行，大發(fā)雷霆，母子二人大鬧霍府，把他都從家里趕了出來。
還揚言說如果他不能拿回免試名額，就不準他進家云云。
只是這一點，他也萬萬不會允許陳平通過鄉(xiāng)試。
不管陳平拿出什么樣的“神作”，都不可能。
像《三字經(jīng)》這種……唔，讀起來好像還有點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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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
霍啟正不小心第一個讀了出來，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更多人跟著他誦讀陳平的《三字經(jīng)》。
雖然儒門內(nèi)部良莠不齊是常態(tài)，但能走進這間貢院點評房里的，無一不是飽讀詩書的博學大儒。
這些人的人品可能各異，但是見識絕對不弱。
不管是寫詩還是賦文，煉字一關(guān)絕對是第一難關(guān)。
想要把文章寫得險峻崎嶇、花團錦蔟，就已經(jīng)夠考驗煉字水平了。
再想更進一步，把文章寫得樸實無華、平易近人，那煉字水平如果不高到一定程度，絕對沒有可能。
至少霍啟正自認為，他的水平也僅僅是在花園錦蔟水平，離樸實無華還有很遠距離。
而現(xiàn)在他讀的這篇《三字經(jīng)》，煉字水平分明又高了兩個層次，超過了平易近人，達到了通俗易懂的地步。
就開篇四句來說，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
茍不教，性乃遷。
教之道，貴以專?！?p> 24字，朗朗上口，讀起來沒有絲毫艱澀。
更為難得的它還精練、易懂。
人之初，性本善，這六個字需要解釋么？
不需要，只要識字，就能看懂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還未蒙學的蒙童，也只需要稍微解釋一下“人在剛出世的時候，本性都是善良的”即可。
這意味著什么呢？
意味著《三字經(jīng)》出世以后，所有蒙童都不必再去背誦那些艱澀難懂，連大人也頭疼萬分的蒙學典籍，只需要一本薄薄的《三字經(jīng)》即可。
還不止如此。
開篇四句之后，緊跟著就在承篇里舉了大量諸圣流傳下來的故事作為實例。
“昔圣母（文圣母親），擇鄰處。
子不學，斷機杼。”
“劉東山（書圣之父），有義方。
教五子（書圣兄弟，一人成圣，四人鴻儒），名俱揚?！?p> 瞧瞧，這什么水平？！
教誨童蒙之余還不忘大拍諸圣馬屁，把諸圣偉岸形象深深地刻印進所有童蒙心中，永世不能相忘。
嘖嘖，別的不說，就憑這幾句，陳平一個鄉(xiāng)試解元沒問題了。
就霍啟正自已來說，要是陳平愿意把他霍啟正的名字加進去，億萬家產(chǎn)全送給陳平他都愿意。
這可是萬世不易的令名，要被無數(shù)后人銘記在心的榮耀啊。
詩書修儒為的什么，為的不就是這個么？
長生不老？
開什么玩笑，哪個大儒會為這種事情動心？
反過來說，一心追求長生不老的，也根本修不成浩然正氣訣，除非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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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開篇和承篇，之后的1千余字，也是字字珠璣，無一不是煉字水準達到極致后的精華之作。
哪怕是再怎么不情愿，霍啟正也得承認，《三字經(jīng)》的確有資格自詡為“經(jīng)”，和《文圣語錄》等寥寥十幾部經(jīng)典巨作并列。
但是很可惜，即便如此經(jīng)典，他仍然也得狠下心來把它和它的作者陳平一起黜落。
不是為減少的家產(chǎn)，也不是為蠢愚的兒子，而是為了霍家，為了和霍家關(guān)聯(lián)的無數(shù)儒門大族。
要陳平被他點為解元，那豈不是說他和霍家要支持儒門革新嗎？
真要是那樣的話，怕是他們霍家滿門，活不過明日此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