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像泣血?
所有人呆住了。
試金臺上死寂一片。
除了那個使者驚恐至極的呼喊。
“七圣堂里書圣圣像,翰墨亭里書圣圣像,同時從眼角位置開始流淌血淚,張大人,這可不是什么……”
“閉嘴!”
張放厲聲喝止使者。
雖然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經(jīng)本能地判斷出這個異像對他不利。
圣像本是死物,怎么可能會泣血!
如果不是天人感應(yīng),就只能是有人在暗中搗鬼。
很明顯,不管哪個可能,都不可能是好事。
片刻后,他轉(zhuǎn)身看向身側(cè)的啟陽學(xué)政傅獻庭,皮笑肉不笑地道:“傅大人,你在啟陽德高望重,可曾聽說過這種荒誕之事?”
并非是張放有心懷疑傅獻庭搗鬼,但是在啟陽,只有傅獻庭與他地位相當,如果他出什么事情,也只有傅獻庭一人得利最大。
就算平常傅獻庭表現(xiàn)得再怎么恭順溫良,他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相信。
一有異常情況出現(xiàn),他就會很自然地把傅獻庭當做最大懷疑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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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張大人在,傅某如何敢稱德高望重,張大人說笑了?!?p> 謙讓一句后,傅獻庭認真思索片刻,慎重道:“據(jù)傅某所知,千年以前,圣像顯靈這種事情偶有發(fā)生,倒也不算稀奇。
但是從千年前那件事情發(fā)生以后,東土大陸再不曾有過類似事情發(fā)生。
再有一個,書圣于翰墨亭悟道、肉身成圣不過百年,更不應(yīng)該有圣像泣血這種不祥之事發(fā)生才對。
所以,傅某以為,這里邊有什么蹊蹺也說不定。”
以傅獻庭的老道,怎么會看不出張放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他一個反客為主,先把有人搗鬼的可能挑明,張放就算想懷疑他也得先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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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傅獻庭否認,張放心中疑惑,難道真是所謂天人感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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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放還只是心中疑惑,倉石老人石得一卻已經(jīng)是心中惶惶不安了。
他昨晚做了一個十分不祥的惡夢,夢中已經(jīng)去世近一個甲子的老父親對不信他踢打責罵。
罵他好色壞了身體,妻妾成群卻不能為家族延續(xù)血脈,是為不孝;
又罵他身為靖國科場要員,收人銀錢壞了舉制,是為不忠;
還罵他一生浸**道,不但沒能有所成就,反而借助聲名地位打壓后進,扶持那些對書道毫無尊重的紈绔子弟,既是不仁,又是不義。
最后又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說像他這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早晚會被書圣他老人家顯靈后天打雷劈。
夢醒之后,石得一心里很是不舒服了一陣,擔心這是什么不祥之兆。
之前聽霍啟燕提到天人感應(yīng)一說,他心里越發(fā)揪心起來。
此時再得知書圣圣像泣血,他猛地想道:昨晚那個不祥之兆,不會就應(yīng)在這里吧?
石得一遙望翰墨亭,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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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金臺上眾儒生議論紛紛。
“圣像泣血,而且是書圣圣像,這是為何?”
“未成圣之時便是與世無爭,成圣之后仍然埋首書道,這樣的書圣,為何會做出人前顯圣之事,而且是泣血這般不祥?”
“那還用問,自然是為絕世名帖的埋沒而泣血了?!?p> “是了,絕世名帖,《乞銀帖》!”
“定然是他老人家不忍心見《乞銀帖》埋沒,才如此這般了。”
“可是,若是高臺上諸位大人……”
有人欲言又止,給眾儒生頭頂澆了一盆涼水。
是啊,就算是書圣泣血又如何,只要祭酒和學(xué)政大人不肯承認,使人擦掉圣像血淚,誰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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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儒生心生怯意,孟壽卻不會如此。
他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在眾儒生議論之時,他就想好了后邊的說辭。
“諸君,我等自幼習字,哪個不曾在圣像前起誓,要全身心奉獻書道,光大書圣大人以字煉人的理念?
如今奸賊當?shù)?,顛倒黑白,連《乞銀帖》這等絕世名帖也要埋沒,逼得書圣于人前顯圣,以泣血之像示人。
如果我等還如往日般唯唯諾諾,不敢起來反抗奸賊,如何還有面目自認君子,如何還有面目自稱書圣門人?”
最先想要離場的那名儒生回過身,與孟壽并肩站在一起,直面張放心腹的水火杖,慷慨激昂地道:“諸君,我等同去,抬圣像去太守府祈愿,我不信他張放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我等全部殺死!”
“同去,同去!”
“一定要參倒張放狗賊!”
眾儒生被扇動,群情洶涌。
手持水火杖的張放心腹再不敢如之前那般囂張,連水火杖被孟壽推開都不敢稍有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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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
高臺上張放一陣狂笑,多年潛修的浩然正氣自頭頂百會穴騰空而起。
下一刻,那團淺藍色的真氣掀翻覆在張放頭上的華蓋,在其頭頂化作一枝如椽巨筆,筆桿凝煉如同實質(zhì),筆鋒凌厲懾人心魄。
“小小螢火,也想與皓月爭輝?!”
張放冷然大喝,筆鋒處一團斗大的真氣激射而出,剎那間便從數(shù)丈高臺處砸向眾儒生身前空地。
轟!
一聲巨響,堅硬青石鋪就的試金臺地板被真氣炸飛,煙塵四起,無數(shù)碎石滾落試金臺,落在地面上發(fā)出讓人膽寒的聲響。
張放心腹受這一擊的鼓舞,膽氣重新上涌,邊揮動著水火杖,邊厲聲呵斥眾生,“爾等身為儒生,竟敢大鬧考場、威脅上官,此是殺人大罪。
幸而張大人寬宏大量,念及爾等乃是受人扇動,給予爾等悔過自新的機會。
速速散去,張大人既往不咎,如若不然,那青石便是爾等下場!”
張放一擊聲勢驚人,他的心腹又聰明地采取分化手段,眾儒生剛剛被激起的憤慨之氣眼看就要一一散去。
與孟壽并肩而立的儒生心中駭極,卻仍然硬著頭皮反駁道:“大鬧考場如何,威脅上官又如何,和你們這些狗賊把持科場、顛倒黑白的滅族大罪相比不過爾爾?!?p> 他再次揮動右手,扇動眾儒生道:“諸君,我等這就去請圣像!有圣像傍身,哪怕我等身有過錯,太守大人也會先處理完這群狗賊再問罪我等。
到得那時……”
張放心腹厲聲打斷,“爾等不過凡人,提及修行者名諱便是極大冒犯,張大人若要鐵心處置爾等,哪怕是啟陽太守也不能過問。
還不速速退去,非要惹下株連九族的死罪么?”
儒門修行者不受世俗律法管束,即便犯下殺人大罪,也會先發(fā)還儒門自行審理,證據(jù)確鑿之后才會由儒門懲治。
數(shù)千年來儒門因為殺死凡人而懲治的修行者屈指可數(shù),處死的更是一個都沒有,凡人處境可想而知。
眾儒生雖然也是讀書練字多年,但在被傳授浩然正氣訣之前仍然還是凡人。
如果此時張放強行出手,哪怕試金臺四十六名儒生外加點評官、考官、使者等一百二十七人無一人可以幸免,包括啟陽學(xué)政傅獻庭傅大人。
并且,連啟陽太守都不能追責張放。
這,便是儒門修行者肆意橫行的根本原因。
憶及此事,所有儒生面如死灰,渾身瑟瑟發(fā)抖,再不敢說出只字片言。
其余人等,包括傅獻庭在內(nèi)的眾人也是面面相覷,無人敢直面狂笑中的張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