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歉疚
成德女帝坐在案桌后，神情冷冽，渾身散發(fā)出掌權(quán)者獨有的壓迫性。
“皇家婚事，從來不會念及感情。至于圣旨，也不全然是為了兵符?！?p> 先皇留下的朝政，可謂是千瘡百孔，她一個人，實在過于艱難了些，身邊若是有個人，將后宮穩(wěn)住，那她的全盤心思，皆可放在前朝。
俞炯然在她身邊做事，心思細膩，人也聰慧，更重要的是，俞宗祿與各位武將關(guān)系不錯，早年間都是共生死的交情，有俞炯然在，她調(diào)動兵部便會更得心應(yīng)手些。
居興殿內(nèi)的龍涎香彌漫得越發(fā)濃郁，俞炯然焦急的神色漸漸從臉上消失，他仿佛突然察覺了成德女帝的言外之意。
“邊境來信，有意求娶一位公主和親，景珍公主原就是外邦之女，如此，就只能委屈朕最小的那個皇妹了?！?p> 俞炯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眼前的人，再沒了當初的半分親和。
“成婚之事，臣謹遵圣旨?！?p> 見他妥協(xié)，成德女帝滿意的點了點頭。
“其實和親的事，也未必一定要先皇嫡親的孩子，朕記得從前也有從世家指封的，至于皇妹，等她母妃的喪期一過，朕便在京中給她指一門好婚事?！?p> 此后，成德女帝三番兩次暗示俞炯然跟阿昭劃清界限，趁早了斷了這份心思。俞炯然卻始終猶豫，無法將話說出口。
字字句句，皆非本意。
成德女帝召了阿昭，三言兩語之間，她便領(lǐng)略了君上的意思。
阿昭跪在殿中，將頭貼在地上：“俞公子心善，這才對臣妹有所關(guān)懷，若是有什么言行不當之處，還請君上見諒。”
“這么說，皇妹是不喜歡他了？”
“俞公子出身名門，清風霽月，旁人見了，定然歡喜不已，只是臣妹還在喪期中，并無此男女心思?！?p> 阿昭神情淡然，仿佛是在談及一個無關(guān)之人：“除了那日花燈節(jié)，臣妹與俞公子并無私交，更無過密往來。若是君上有所懷疑，可讓人探查。”
她與俞炯然的所有來往，確實是俞炯然主動，在御花園撞見的那幾回，她都主動避讓。
“起來吧。朕相信你，也相信他?！?p> 新君的大婚之夜，居興殿的紅燭燃了一整夜，西苑的燭火也未熄。
我躺在床上，眼睛干澀而紅腫，閉上眼睛，卻又全無睡意。葉六靠在床邊，安靜得跟不存在似的。
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我干脆坐了起來。
“葉六?！彼粗?。
“我想哭?！彼龔膽牙锬贸鍪峙?，遞到我手里。
“可是我哭不出來，心里堵得慌?！本透砩夏膫€地方發(fā)了癢，但死活撓不到一樣。
我站起來，在屋子轉(zhuǎn)了兩圈，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只是一個不受寵的貴人之女，他是俞大人的兒子，其實說起來，原本就跟我沒關(guān)系，是不是？”
我嘴里喋喋不休，不知是說給葉六聽，還是說給我自己聽。仿佛這樣，會把心里的難受減輕一點。
葉六緊閉雙唇，一言不發(fā)的看著我。
當初他說請旨賜婚，要是那個時候答應(yīng)了他，是不是現(xiàn)在就沒有這一出了。想到這里，我泄了氣，自嘲了兩聲，坐到了葉六身邊。
她握住我的手，暖意從指尖傳到掌心，心里的悲痛仿佛塵埃落定，眼淚無知無覺的落了下來。
戲本里常寫，一個男子辜負了一個女子，女子如何傷心欲絕，從此變得怨天尤人?？蓚臍w傷心，日子還得繼續(xù)過。
在居興殿重新見到俞炯然的時候，我的心除了久未見面的悸動外，再沒有什么可難過的。
俞炯然整個人看上去沉穩(wěn)了不少，初見時的閑適已經(jīng)被緊蹙的眉頭死死的壓在面容下，兩個人相顧無言。過去和未來都是妄言。
那天之后，成德女帝倒是對我親近了些，念及我一個人在西苑無聊，還指了個女太傅教我讀書寫字。
以前倒也不是沒有去過育林堂，只是景珍公主總是明里暗里的排擠我，先皇后見著我，總是擺著臉，后來母妃也不讓我去了。
女太傅說話十分溫柔，對著我客氣得不行，寫錯了字，也只是輕聲糾正，并不罰我，倒叫我有些臉紅不好意思起來，于是越發(fā)認真。
一場暴雨來得突然，我跟葉六從外面跑回來，淋得跟個落湯雞似的，孫姑姑催我們?nèi)Q衣服，我瞧著那雨帶著幾分涼意，又拉著葉六往雨里跑。
西苑的夏天，簡直是熱得不像話，我坐著寫一會字，都能出一身汗。
孫姑姑在廊下急切的催促道：“快點進來，等下要是染了風寒可怎么得了?！?p> 我跟葉六對視一眼，笑得像是一個惡作劇得逞的熊孩子。
孫姑姑讓宮女去拿傘，不讓我們繼續(xù)胡鬧。見著孫姑姑臉色越發(fā)嚴肅，兩個人淋了一會，又趕緊跑回去躲雨，孫姑姑氣得在葉六背上拍了一掌。
“不懂事的丫頭?！?p> 孫姑姑打了一掌，好似還沒消氣，又揚起手，我趕緊上前攔住她：“是我拉著葉六去的。”
孫姑姑看了我一眼，總不好數(shù)落，只好又瞪了葉六一眼，然后拉著我進屋。
我被她扯著，一邊回頭，一邊喊道：“葉六，快點進來?！?p> 葉六喝了姜湯，打了兩個噴嚏，倒是沒什么事情，我卻不知怎的，竟然在半夜燒了起來。
葉六手忙腳亂的給我換被汗?jié)竦囊路?，孫姑姑拿著帕子給我降溫，嘴里還數(shù)落道：“這么大的雨，叫你們瞎胡鬧。”
我渾身乏力，抬起手的力氣都沒了，任由她們兩個折騰：“孫姑姑，別罵葉六，是我身體差?！?p> 孫姑姑擦汗的動作加重了些，好似要把我的腦袋按下去一般：“您就護著她吧，遲早闖出禍來。”
我嗓子疼得厲害，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拉住葉六的手，眼神認真的看著孫姑姑：“真闖出禍來，我也擔得起。孫姑姑，她不是外頭那些宮女，葉六跟我一起長大，跟我妹妹一樣?！?p> 孫姑姑嘴角動了動，卻也沒再說什么。
葉六背過身，掉了幾顆眼淚，飛快的用袖子擦凈，端著盆出去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