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心結(jié)
片刻,一名金吾衛(wèi)將領(lǐng)回來稟告:“陛下,是皇后?;屎蟮母事兜顑?nèi)外不知何故,遍地是蝗蟲,雖是死蟲,但皇后和婢女們還是受了驚嚇,如今皇后正朝長生殿而來?!?p> 李隆基站起來,憤怒地砸了兩個花瓶,困獸一樣不停在殿中來回踱步。今晚詭異的事情太多了,他強烈預(yù)感到,這所有一切,都是他那好姑母的手筆,她本人不可能涉險來到長安,那么就是,她身邊著名的特衛(wèi)隊來了!
李隆基看著哭哭啼啼進來的皇后,想開口安慰她,腦中一片空白,半晌找不出一句話來。
事了拂衣去的沈十八,還是有些遺憾的。
長生殿周圍空曠闊大,連棵樹都沒有,加之守衛(wèi)森嚴,根本無法近前。清涼殿走水,眼看燒到長生殿,皇帝也不肯出來看一眼,眼見禁軍大批而至,他只能擊斃內(nèi)侍總管和婢女,警告一下皇帝老兒,又帶著四個特衛(wèi)潛入甘露殿,這里戒備稀松,婢女正給皇后打水洗漱,他們將蝗蟲揚灑到殿中殿外,聽到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這才消失在暗夜中。
這里,李隆基估計錯了一點,那就是,沈夢昔也來到了大唐,甚至,比沈十八他們還早一些。
她一身男裝,粘著胡須,帶著沈七等十個親衛(wèi),做商人打扮,直奔咸陽。
沈夢昔并沒有實證,說是李隆基毀墓挑事,但事情既然發(fā)生在大唐,他就必須得承受她兒子們的怒火了。
到了墓地,從暗處出來四個護衛(wèi)拜見,這是事發(fā)后補上來的護衛(wèi)。
只見墓地入口一片狼藉,墓穴被毀,墓門打開,地上泥濘不堪。親衛(wèi)進入探過,確定安全無虞。
沈夢昔深深嘆息,從前的薛紹因太平公主被李隆基掘墓,如今還是沒能躲過被毀墳?zāi)沟慕Y(jié)局。
步入墓道,沈七隨從,在側(cè)打著火把,其余人在外戒備。
墓中雜亂,棺槨也有撬動痕跡,很明顯倉促間,盜墓人不及打開棺槨,只帶了墓中隨葬品離去。沈夢昔一揮手,巨大棺槨消失不見,朝外走去。
沈七面色不改,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實則心中驚懼,又有跪下磕頭的沖動。他連死都不怕,但是對陛下這種似神明又似妖法的手段,實在是見一次,怕一次。
他下意識摸摸腰間的手槍,挺直脊背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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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昔的陵墓去年已經(jīng)開始修建,本想著等修建完畢就將薛紹墳?zāi)惯w移過來。這是四個孩子的意見,沈夢昔尊重他們,也答應(yīng)武攸暨葬在她的另一側(cè)。
她根本不在乎身后事,埋了燒了,與誰合葬,都不過是副臭皮囊。
回到幽州,將薛紹棺槨寄放在天龍寺中,香火不斷,又派士兵守護,只待陵墓竣工,再做裝殮。
薛紹死那年,薛崇胤七歲,對父親已經(jīng)有記憶,面對父親棺槨,連連磕頭直說自己不孝,幾乎哭昏過去。沈夢昔的記憶里,薛紹對孩子們的確比太平要上心得多,他還真的是一個溫柔的男子。薛崇胤和薛崇簡盡管表現(xiàn)堅強,特別是薛崇胤很小就努力撐起公主府,如今又努力幫他撐起天下。但其實,他們內(nèi)心里還是有一角缺失,那就是父愛。
這,是沈夢昔給不了的。
那邊李隆基又求和了。
再打他就得遷都了。
其實大唐軍隊也是兵強馬壯,名將無數(shù),但怎奈大明軍隊從來都是一排炮車打頭陣,一通狂轟濫炸后,硝煙剛散,又再上來一排排的重弩,連戰(zhàn)馬都能一下射死。等短兵相接時,唐軍早已是士氣渙散,毫無斗志。
李隆基也下了死力研究炮車和重弩,炮車一時琢磨不透,重弩倒也制作出來,但模仿總是不如原創(chuàng),加之戰(zhàn)場在大唐疆土,生靈涂炭,民不聊生。
而吐蕃、突厥就像和大明商量好了一樣,又開始伺機而動了。
李隆基在某個早晨,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白發(fā),他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眉心的皺紋,想起齊州盟約時姑母說:“三郎,姑母當年,是真的想扶你走一程的。你祖母既已決心還政李唐,姑母怎會違背母命?三郎,你錯看了姑母!”
真的錯看了嗎?
他自小生活在祖母身邊,看她殺伐果斷,看她不留后患。
他學(xué)會了這種執(zhí)政方式,也從心底覺得這是正確的為君之道。
但,他從心底里敬佩祖母的才能與膽魄的同時,也從心底里,懼怕這種強勢的女性。
父親懦弱,被祖母壓制得從沒真正做主過一件事,唯一能做主的就是讓位,不停地讓位:給母親讓位,給兄長讓位,給兒子讓位。
他永遠忘不了,祖母對父親那從眼角里泄露的蔑視和不屑,他由衷可憐父親,也有些恨他。
他小小年紀就暗暗立志,定要頂立門戶,絕對不要像父親一樣窩囊地茍且地生活,絕對不要被女人控制!
姑母雖不及祖母狠絕,但行事做派不拘一格,隨心所欲,她與狄家、崔家結(jié)親后,朝中官員愿意依附她的也越來越多。
若任由她做大,往后,又怎能確保她就沒有做女皇之心呢!
果不其然,太上皇駕崩,他一作勢捉拿,姑母就逃跑了,還占了他的幽州,沒幾年就稱帝了。若不是早有準備,怎能如此順利?
“三郎,也別老拘著你那些兄弟了,他們都是你的助力呢!”
李隆基又想起姑母說的話。是啊,薛崇胤兄弟同心,才能無往不利,自己是否也該給兄弟們一些機會呢。他建了五王府,將五個兄弟集中住到一處,為的也是便于掌控,他不想殘害兄弟,只要他們老老實實。
他派長兄李成器與薛崇簡和談。這里有他的心機,希望表弟可以看在兒時情誼的份上,手下留情。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來談判的不是薛崇簡,而是狄敬恩,這人出名的一根筋,對于丈母娘交待的談判底線,從來只有做得更好,就沒妥協(xié)過。
談判一月,李成器鎩羽而歸,憔悴不堪地跪在弟弟面前,又羞又愧,痛哭不止。
——割地賠款,徐州郡和揚州郡劃歸大明,歲貢白銀十萬兩。
李成器親眼看著祖業(yè)被一點點蠶食,以頭搶地,痛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