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玉從忠武王府送完話一路淋著雨回來,早就渾身濕透。章若雪撐傘站在立十院門前等著,見修玉狼狽不堪的出現(xiàn),立馬將準(zhǔn)備好的披風(fēng)給他披上。
“你這孩子,天都陰了,出門也不知道帶把傘。還穿這么點(diǎn)衣服?!闭氯粞┌阎蠛玫慕獪诺叫抻袷掷?。
修玉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碗,兩口灌下,這才感覺到冰冷的身體泛出絲絲暖意。
“忠武王已經(jīng)同意出兵,等過段日子,我再去一趟喀則爾。兩個(gè)孩子,他們不會不救的?!蓖胍呀?jīng)空了,碗身還留有一些余溫,修玉舍不得放下。
章若雪看著眼前的少年,自沈歸晏走后,再也沒見過他笑了。章若雪從小在皇宮長大,養(yǎng)成了任性妄為的性子,從來不知道怎么去表達(dá)自己的感情。沈歸晏也好,修玉也罷,她都一直當(dāng)作自己的孩子來疼愛,但顯然她用錯(cuò)了方式。不然為什么沈歸晏被她逼得翻臉,連修玉也漸漸疏遠(yuǎn)她。她這才明白過來,仇恨哪有愛來得美好。
“好孩子,辛苦你了?!?p> 修玉垂下眼簾,昏黃的燭光將他睫毛的形狀投射在白玉般的肌膚上。他的食指指尖有節(jié)奏地點(diǎn)著碗身,新長出的一截短指甲與瓷發(fā)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沉默良久,他平靜地開口:“姑姑,我在北懷買了間宅子?!?p> 章若雪愣住,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問他:“你想搬去北懷?可晏兒......她已經(jīng)跟賀逐在一起了......”
“我不是為晏兒。去哪都好,我不想跟著公子了?!毙抻裉痤^,用因長時(shí)間未休息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認(rèn)真地盯著章若雪,語氣中是無盡的委屈,道:“我不想再背負(fù)這些虛無縹緲的恨活著了,我好累。姑姑你不也是一樣么?”
“姑姑知道......姑姑知道你受苦了,但姑姑跟你不一樣?!闭氯粞┱f著,滾燙的淚就已經(jīng)掉落。
她強(qiáng)忍著說:“當(dāng)年賀迎帶兵屠我章國百姓,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城門被破,眼睜睜看著手無寸鐵的百姓慘死在我面前,毫無反抗之力。父皇沉迷女色,貴妃把持朝政,這樣的家,沒了便沒了。可章國百姓都是無辜的,我身為一國公主,除了報(bào)仇別無選擇?!?p> “可姑姑為了報(bào)仇而不擇手段的樣子讓我覺得可怕?!毙抻駥⑹种袥鐾傅拇赏敕呕刈雷由?。
“你還在怪我利用了晏兒是么?”
“姑姑,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不想背負(fù)仇恨過一輩子,更不想我當(dāng)作親娘的人也背負(fù)仇恨過一輩子?!?p> 章若雪用從袖口里掏出的帕子將臉胡亂擦干凈,說:“修玉,外面還有一片廣闊的天地等著你,你想走,便走吧。你公子那里,我替你說。”
“那姑姑呢?”
“事已至此,不能回頭。”
不等修玉開口,章若雪便把臉偏開,拿起桌上的碗去了后院膳房。再回來時(shí),修玉已經(jīng)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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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shù)火把將大齊京城的天空照得明晃晃,城門大開,無人看管,烈火借風(fēng)而起。兩路大軍在京城街道上、皇宮中、官宦人家的府宅內(nèi)搏命廝殺著,叫喊聲混著刀劍劃破北風(fēng)刺入血肉的聲音不絕于耳。
沈歸晏隔著宮門看見賀逐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身后漫天火光,把他沾染了血跡的臉襯出幾分妖冶來。
“阿逐!阿逐!你快過來,我?guī)慊丶?!?p> 沈歸晏想跑過去卻怎么也動不了,只能站在原地向他招手。最后喊到喉嚨嘶啞也沒能讓他過來她身邊。
流血的明明是賀逐,可是她好痛。
痛到快要死掉。
“阿逐!”
沈歸晏驚醒,仿佛剛從水里爬上來,大口大口地汲取著周圍的空氣。
還好,是夢。
剛準(zhǔn)備重新躺下,方才還在夢中奄奄一息的少年便完好地沖了進(jìn)來。
“晏兒,怎么了?”
自從賀逐將沈歸晏從章術(shù)手里帶北懷,便再也不敢大意。但礙于兩人還未正式拜堂成親,賀逐便直接搬到沈歸晏隔壁的房間住。這樣夜里若是有什么動靜,賀逐也好第一時(shí)間趕過去。睡夢之中恍惚聽見沈歸晏在叫他,還以為又有人要來綁架沈歸晏,外袍都沒來得及披上就匆匆趕來。
“沒事,我做了個(gè)夢。”沈歸晏借著月光看清賀逐真真切切的臉龐,突然心臟抽痛了起來。
賀逐見沈歸晏好好的,懸著的心才落了地。
“是不是做噩夢了?別哭,有我在呢?!辟R逐坐到沈歸晏床沿將她摟在懷里。
沈歸晏摸了摸臉頰,果然一片濕滑。那夢也做的太真實(shí)了。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賀逐只要是面對她,就事事順從,百般呵護(hù),溫順得跟小綿羊似的,但她也從未忘記,她的少年——賀逐,才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綿羊,而是一只生來就該翱翔于天際,與日月比肩的雄鷹。
她不敢攔住他的去路,卻也時(shí)刻擔(dān)心他的安危。
這夢,她怕成了真。
沈歸晏眷戀地在賀逐懷里蹭了蹭,道:“那你今晚別走了,陪我睡覺吧。就像之前那樣,抱著我睡?!?p> “好?!辟R逐麻利地爬上床,在沈歸晏身邊躺下。這樣的要求他自然是來者不拒,需得更多些才好呢。
沈歸晏吸了吸鼻子,揪著賀逐的領(lǐng)子不放。
“阿逐,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忙要緊的事?!?p> “什么要緊的事,比我還要緊么?”
“什么都沒有我家小晏兒要緊?!?p> 賀逐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沈歸晏的發(fā)絲。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逐都以為懷中的人已經(jīng)睡著了,卻突然聽見沈歸晏埋著頭悶聲問道:“阿逐,你想要我么?”這句話,沈歸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賀逐不假思索地回答:“想要,一直都想。再說,你不已經(jīng)是我的了么?”
沈歸晏嘆氣:“我問的不是這個(gè)?!?p> “嗯......難道我的小晏兒現(xiàn)在還不是屬于我的么?”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話本子你都沒看過的么?”沈歸晏急了起來,在他懷里不安地扭動了幾下。
“你到底想說什么?”
唉,算了。
沈歸晏將身子轉(zhuǎn)過去背對著賀逐,語氣冷淡道:“沒什么,當(dāng)我沒問。睡吧?!?p> 這賀逐哪還敢睡,睜著眼想了又想才會出沈歸晏的意來。
沈歸晏氣鼓鼓的,決心明天不跟賀逐說話了。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之際,聽見賀逐輕笑,背后感受到從他胸膛傳來的愉悅的震動。
“不急,等成婚之后?!?p> 這反應(yīng)也太慢了,搞得像她是個(gè)急切的登徒子,賀逐才是那個(gè)純情的大閨女一樣。
沈歸晏哼了一聲表示不滿后再也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腦海中最后一個(gè)念頭是得趕緊成婚,免得夜長夢多?,F(xiàn)在局勢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一些動蕩了,若是再繼續(xù)拖下去,拖到東窗事發(fā),便是想將自己交給賀逐,也沒時(shí)間了。
第二日黃祁在賀逐房間找不見人,又不識相地跑去敲沈歸晏的門。
賀逐幾欲罵人,好在自制力超群。輕手輕腳地起身把門打開,像拎小雞似的將黃祁提溜走了。
“你能不能別老一找不到我就跑來我娘子這兒嗷嚎?”賀逐穿好衣裳攤在椅子上,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黃祁拿著抹布擦桌子,也不看他,語氣還頗有些不滿:“那我上哪兒找?我要是讓您給壞人綁走了,吳將軍肯定拿我是問。”心里想的卻是:王爺也太不正經(jīng)了,男女有別,這還沒成婚呢,就常睡在師父房里占師父便宜,過分。
賀逐跳起來,瞪著黃祁吼道:“你什么態(tài)度?想造反了是不是?”
“得了得了,你能嚇唬得了誰?”黃祁滿眼的鄙視。
賀逐把兩邊袖子擼起來,叉著腰,道:“嘿,你這小白眼兒狼,還教訓(xùn)起爺來了?”又正好從銅鏡中瞥見自己的樣子,摸著下巴滿意道:“沒想到爺當(dāng)惡霸還是很有潛力的嘛,不錯(cuò)不錯(cuò)?!?p> 黃祁無語,怎么就跟了這么個(gè)缺心眼兒的主子。
“行了王爺,方才我收到消息,萬春樓主人說您要查的東西已經(jīng)有眉目了,邀您今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