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烈老頭驚訝的是,短短五日不見,李千鈞竟然有了殺氣和煞氣隨身,這種只有經(jīng)歷了真正的沙場,才能培養(yǎng)出來的氣質(zhì),雖然仍舊微弱,但在烈老頭這等百戰(zhàn)余生之人眼里,就如暗夜里的燭火一般,微弱但清晰可見。
李千鈞驚訝于烈老頭的眼光毒辣,但是卻又無法言明,只得裝傻充愣道:“???什么戰(zhàn)場?晚輩五日來一步未離宗門啊!”說完還裝出一臉茫然的樣子。
烈老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千鈞,冷哼一聲,卻也不再追問,只是淡淡地道:“小子上前來。”
李千鈞見蒙混過去了,也松了口氣,聞言立即恭恭敬敬的走至烈老頭身前,準(zhǔn)備恭聽訓(xùn)示。
烈老頭卻是一抬下巴道:“小子向前看,告訴老夫,你看見了什么?”
李千鈞聞言向前看去,只見站在兵墳廣場上,前方是戰(zhàn)血群山一望無際,遠(yuǎn)方天邊一抹魚肚白剛剛顯露,朝霞透著一縷青色的微光,尚被垂死掙扎的黑夜壓制在小小的角落里。
李千鈞不解其意,只能實話實說的道:“山,連綿無盡的山?!?p> 烈老頭繼續(xù)問:“那山的上面是什么?”
李千鈞瞟了一眼恭敬地道:“天空!”
烈老頭點頭道:“山頂是天,山腳是什么?”
李千鈞沉聲道:“是地,無盡的大地。”
烈老頭大聲問:“那你呢?你的頭頂是什么?”
李千鈞也大聲回答道:“是天。”
“腳下呢?”
“是地!”
“山頭頂天、腳踏地,你也頭頂天、腳踏地,山頂天立地,人也要頂天立地,槍亦如是!”烈老頭大聲說道。
李千鈞卻反問道:“山、槍、我俱是頂天立地,三者有何不同?”
烈老頭目光大盛,虛發(fā)皆張喝道:“山,有勢而無意,槍,有靈而無志,你,有意志而無大勢,有神靈而無歸依。勢無意而徒壯,靈無依則散漫,唯有勢、意、靈互為歸依,凝聚合一,則如滾滾山勢,意御神靈,借槍縱橫,則槍如神助,勢如山川,自當(dāng)無往不利?!?p> 李千鈞渾身一震,只覺得茅塞頓開,其實烈老頭的意思,就是講述他的槍法之道。
他是截取山勢入槍為勢,所以他的槍法就如莽莽群山,攻敵時就好似群山壓下,以泰山壓頂之勢碾壓敵人,首重勢,但是他的勢,又不單純是山勢,應(yīng)該還有頂天立地之勢,管你萬劫千難,我自如山,一肩擔(dān)之。
烈老頭見李千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揚眉道:“小子,老夫剛剛的話,你聽懂了多少?”
李千鈞思索片刻道:“槍攜山勢意厚重,身如盤古分乾坤。”
烈老頭聽罷,縱聲好一陣大笑后,才連道了三聲好字,隨后卻老臉一板道:“練槍先成人,人都做不好,連什么槍都是偏的?!?p> 接著他一指不遠(yuǎn)處道:“學(xué)槍先學(xué)站,站立不穩(wěn)、不正,根基都不牢,不要說用槍,就是走路,都是風(fēng)一吹就倒?!?p> “做人也是如此,行的正、站得直,站不正,則行不正。從今天開始,你要日日練習(xí)站,直到站到和老夫所雕的木偶一般,否則老夫不會教你槍法,現(xiàn)在給你一陰的功夫,去觀察木偶的站姿,然后你自己開始學(xué)站,什么時候你覺得你站的和木偶一樣直了,再來找老夫?qū)W槍?!?p> 說著,這老頭就晃晃悠悠的踱著小方步,哼著小曲兒走了,竟是再不理會李千鈞了。
李千鈞摸了摸鼻子,無奈的聳了聳肩,只好走到那和成年人一樣高低的木偶身邊,仔細(xì)觀察了起來。
這一看,李千鈞還真看出不同來了,你別說,這木偶看似就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腳下不丁不八,雙眼目視前方還略向上仰,雙手自然下垂在身側(cè),雙肩向后收攏,含胸拔背。
明明是一個木偶,但是立在那里,卻就是給了李千鈞一種淵渟岳峙、如山岳傲立天地間一般的感覺。
一個字,穩(wěn),穩(wěn)得找不出一絲偏向來,實際上,人立身在大地上,受各種身體因素或者習(xí)慣的影響,重心一般都是會有一定的偏移,這是由于后天的身體發(fā)展不均衡造成的,也有很多是不良的行動習(xí)慣造成的。
說到底,你的身體,對稱的兩部分的肌肉和骨骼不可能是完全一樣的,所以在你行走坐臥時,明明對稱的兩部分身體,發(fā)力的大小卻是不一樣的,這樣就造成重心必然偏移,所以有很多人都有駝背或者兩條腿不一樣長的情況,其實都是后天造成的,只不過不影響生活,所以大家都不以為意。
包括很多修行人,其實也有一樣的毛病。
而李千鈞此時看到的這個木偶卻完全是平衡的,烈老頭的雕刻功力很了不起,將這木偶的每一絲肌肉紋理都雕刻的細(xì)致入微。
李千鈞看著看著,漸漸地越看越入神,最后整個木偶像是印在腦海里一樣的時候,李千鈞突然覺得此時那木偶在他的心里無限的高大起來,漸漸地,好像變成了天地的中心一樣,有一種天地的所有重量都壓在它身上的感覺,那是讓人覺得窒息的負(fù)重。
突然李千鈞渾身一震,醒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面前的木偶已經(jīng)碎成了一地的木屑,但是那種身為天地心的感覺,卻深深地印入了他的心海中。
看著滿地的木屑,想起烈老頭說的給他一陰的時間,頓時有些惋惜,這樣一個經(jīng)典的木偶竟然就毀了,若是被地球上的那些雕塑大師們看到,不知道得怎么個捶胸頓足,甚至要嚎啕大哭的,但是此刻卻化成了滿地碎屑了。
放下心中的惋惜,李千鈞仔細(xì)將烈老頭所說的話都回顧了一遍,確信應(yīng)該再無其他玄機(jī)之后,他回憶著剛剛木偶的站姿,試著調(diào)整自己的姿勢,屢屢調(diào)整,卻發(fā)現(xiàn)始終達(dá)不到木偶那樣的感覺,別說站成天地心了,就是簡單一個四平八穩(wěn),都不容易。
好在李千鈞意志力驚人,悟性也是超凡,不斷地回憶著腦海中木偶的站姿,從動作到每一條肌肉的松緊和震顫,甚至眼神和表情。
隨著不斷地調(diào)整和模仿,漸漸地,李千鈞越站越有感覺,好像自己變成了山一樣,屹立在原地,任憑風(fēng)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千年、萬年,滄?;魃L?,山仍是山,人世已經(jīng)幾多興亡事,帝王將相已是傳唱的故事,山卻依然屹立,靜默無聲。
李千鈞在這種站立中,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來自于穩(wěn)和重,穩(wěn)如泰山,重如泰山,腳踏大地,大地便是依靠,任憑你風(fēng)狂雨驟都難動我一分一毫。
漸漸地李千鈞變了,他仿佛變成了一個雕塑一般,雙腳與大地相連,徹底變成了一具扎根在大地上的小山,身上好似落漫了歲月的灰塵,有無盡風(fēng)云在他身邊變幻,他卻一如往昔,他真正站成了山。
遠(yuǎn)處一直遠(yuǎn)遠(yuǎn)觀望的烈老頭看著李千鈞這一站漸入佳境,滿意地點了點頭,頗有老懷大慰的感覺,要知道他的畢生槍法,基礎(chǔ)的基礎(chǔ),就在一個站字上,這一道入不了門兒,后面的一切都是空中樓閣,根本沒有根基,學(xué)了也是白學(xué)。
而看到李千鈞這么快就站出了門道,烈老頭也不得不感嘆這小子的悟性和毅力都是上上之選。
要知道有很多天姿絕世的驕子,你給他一本高深的秘籍,他能給你幾天就練得像模像樣,但是你要讓他學(xué)怎么站,他片刻就不耐煩了,而偏偏基礎(chǔ)才是一切的根本,萬丈高樓平地起,基礎(chǔ)不牢,蓋的越高,樓塌的越快。
就在此時,烈老頭卻忽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只見李千鈞周身氣息一變,剛剛?cè)绻皇钦镜南裆剑谴丝?,李千鈞就是真成了山,他的氣息隨著一站,與大地相融,與周圍的山勢、風(fēng)向相融,給人的感覺,那就是一座人形的小山。
果然不過片刻,一只小鳥嘰嘰喳喳的飛過來,許是飛累了,竟然沒有什么猶豫就直接落在了李千鈞的頭上,好似那不是一個危險的人,而是一座山、一棵樹什么的,可以隨意棲息一般。
此時小蛇羅勒睡醒了,懶洋洋的吐著蛇信子從李千鈞的衣襟里爬了出來,然后奇怪的看到李千鈞頭上的小鳥,羅勒大怒,一個飛躥跳到李千鈞的腦袋上。
那小鳥先是不明所以的準(zhǔn)備啄羅勒,顯然是把羅勒當(dāng)成小蟲子了,但隨著羅勒一吐信子,那小鳥頓時驚慌失措的撲騰著飛走了,羅勒也懶得理會它,只是有些好奇的研究李千鈞此時的狀態(tài)。
遠(yuǎn)處看到這里的烈老頭氣呼呼的低罵一聲:“這混蛋小子,竟然就這么進(jìn)入了站死境。”
隨后又有些擔(dān)心的喃喃道:“我老頭子不會被這小混蛋給半年之內(nèi)掏空吧?”
顯然他有些擔(dān)心自己的能力了,遂又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怎么可能?老夫可是一代戰(zhàn)神,還唬不住這個小崽子?”
就在烈老頭患得患失之際,李千鈞卻只覺得無思無慮,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座大山一般,眨眼間過去了千萬年,然后他悠悠然的醒來,仿佛一座大山的靈在緩緩復(fù)蘇。
李千鈞恢復(fù)了意識,就覺得臉頰癢癢,似乎有什么人用絨毛故意撓自己的臉一般,用眼角的余光一瞅,發(fā)現(xiàn)羅勒倒掛在他的耳朵上,正用蛇信子不斷地舔他的臉。
李千鈞一呆,皺眉嚴(yán)肅的道:“滾滾,你在干什么?”
小蛇羅勒一僵,然后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縮回蛇信子道:“沒干嘛呀,我覺得你的耳朵正好做個架子,掛著舒服?!?p> 接著羅勒裝作不經(jīng)意的轉(zhuǎn)移話題道:“你剛剛怎么啦?像丟了魂兒一樣,想什么女妖精了嗎?”
李千鈞徹底清醒過來了,伸了個懶腰,渾身卻如同生銹多年的機(jī)器一樣,發(fā)出噼里啪啦的一陣爆響聲,一股通體舒泰的感覺讓李千鈞如飲瓊漿一般。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羅勒道:“滾滾,你的口水沒有毒吧?”
羅勒頓時氣急敗壞道:“有毒,有劇毒,毒死你!”
李千鈞哈哈大笑,正欲尋找烈老頭,卻聽得烈老頭不耐煩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道:“吵吵什么,學(xué)完了就滾蛋?!?p> 李千鈞不以為意,這別扭的老頭就這脾性,忽略他的刺兒就好了,恭恭敬敬的向著烈老頭的方向施了一禮,李千鈞朗聲道:“多謝烈老,千鈞告退,待練熟了站,再來向烈老請教?!?p> 烈老頭“嗯”了一聲后,李千鈞帶著羅勒轉(zhuǎn)身向外走去,此時的戰(zhàn)血群山剛剛被大日披上了一層金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