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縣衙內(nèi)，李正樂晃著火紙，點(diǎn)亮桌上蠟燭，屋內(nèi)明亮起來。正樂在桌邊椅子坐下，望著桌上涼透了的飯菜，又發(fā)起呆。房間顯得空曠寂靜冷清，李正樂如同大病了一場，一下子好像年長了十多歲。春仔推門進(jìn)屋，小心翼翼地對著正樂說：“老爺。劉家寨的地保，要求見您。”正樂打一楞，像是從一天來的恍惚中，突然清醒了過來。他驚喜萬分、卻又不放心地問：“什么？春仔你說什么，我沒聽錯吧！”春仔把剛才說過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老爺。是劉家寨的地保、劉晉老先生求見。”李正樂興奮、激動，緊張、急切地說：“請、快快有請！”春仔高興地應(yīng)聲：“是！老爺?！鞭D(zhuǎn)身跑向門口，沖外招下手說：“老先生。我家老爺請您進(jìn)來！”
劉鵬扶爺爺進(jìn)屋，劉晉給李正樂施禮：“學(xué)生劉晉，給大老爺請安！”李正樂慌忙欠身扶劉晉，說：“老人家免禮、快快免禮！”劉鵬扶爺爺站直身，李正樂急忙扶劉晉在客座坐下。自己也在劉晉對面位子坐了下來，拉起劉晉的手、望著劉晉的臉，急著說：“老人家。本縣向老人家打聽一個人，還望老人家，能如實(shí)告訴本縣?！眲x耳聾沒聽清楚，一手掩在耳后剛要問。劉鵬過來說：“鵬兒知道你要打聽誰，一定是玉英姑姑。就是玉英姑姑，讓鵬兒陪爺爺來的！”李正樂又驚又喜，忙點(diǎn)頭：“對對！”接著，又沖劉晉大聲問：“老人家，您快告訴本縣。玉英她，近況如何？”劉晉人老耳聾聲大、加生氣地問：“她又能如何！”李正樂怔了，驚異、直發(fā)愣。連忙湊近劉晉耳朵，大聲問：“老人家。何出此言？”劉晉又急又氣，顫抖的手，伸進(jìn)懷里摸。邊摸邊說：“學(xué)生便是受玉英姑娘所托……”摸出首飾盒，沒好氣地往桌上一拍說：“將此物交還給大老爺！”李正樂急忙拿過首飾盒打開，激動地指著盒內(nèi)的金耳環(huán)說：“是它、就是它！”高興地對著劉晉說：“玉英定是怕本縣不認(rèn)識老人家，才以此物為證。老人家，玉英想的可真周到哇！”劉晉沒聽清，手掩耳后大聲問：“大老爺，您說什么？”正樂歉意一笑，忙湊近劉晉耳朵，剛要向他解釋。卻被劉鵬搶先打斷。劉鵬賭氣說：“才不是呢！玉英姑姑才不是那意思呢。玉英姑姑是要爺爺，將大老爺送給她的金耳環(huán)，還給大老爺；再把她給大老爺?shù)拈L命鎖，換回去！”正樂嚇一跳，忐忑不安地問：“換回長命鎖？”想了想，搖頭說：“不。那是她送給本縣的定情之物，豈能反悔？不，她不是那樣的人！”又仔細(xì)想了想，自以為是地笑了笑。笑著沖劉鵬抱怨說：“傻孩子。你一個小孩子家懂什么？”俗話說；‘禿人護(hù)禿、傻人護(hù)傻?！钫龢窡o意間的一句話，使得劉鵬又氣又急。他痛苦傷心，充滿惡意地說道：“不！不是的。鵬兒不傻、鵬兒懂事兒，鵬兒好乖。玉英姑姑，就是這么夸鵬兒的！”李正樂恍然大悟。急忙站起來，歉意一笑，并笑著湊到劉鵬面前說：“對。是樂兒叔叔錯了，樂兒叔叔錯怪鵬兒了。以后，樂兒叔叔也這么夸鵬兒；鵬兒不傻、鵬兒懂事兒，鵬兒好乖?！币贿吙渲?、一邊用手去撫摸劉鵬的頭。劉鵬賭氣抓著正樂的手，猛地甩了下來。并充滿敵意地吼道：“不許這么夸鵬兒。你不是鵬兒的叔叔！”正樂吃驚，不知所措地問：“為何，你為何不許樂兒叔叔這么夸鵬兒？”劉鵬憤怒地回答說：“你不是鵬兒的叔叔！玉英姑姑說了，你不配做劉家的女婿。要和你解除婚約、一刀兩斷！”劉鵬傻人的一番傻話，倒把正樂給說傻了。他氣憤、他懷疑，他不理解，為何會這樣！他憤怒地沖著劉鵬發(fā)泄道：“你們這一老一小、一聾一傻。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弄清楚。就來亂傳話、瞎傳話。真是豈有此理！”氣呼呼地想了想，強(qiáng)忍住氣。又勉強(qiáng)撐起笑臉，湊近劉晉耳朵，大聲問：“老人家。一定是你沒聽清楚，誤解了玉英的意思，弄錯了！是吧？老人家?！眲x憤恨地嘆了口氣：“唉！大老爺呀。你為何還不明白？你憑白無辜、好端端的，把人家父親捆到縣衙來，折騰成了那樣。人家能不生你氣么！”李正樂聽后腦袋“嗡”地一聲，如同被人當(dāng)頭恨恨地打了一悶棍。他兩眼發(fā)黑，身體搖晃欲倒。連忙雙手扶在茶幾上，努力站穩(wěn)。驚疑地問：“什么、你說什么？劉誠是玉英的父親！”劉晉氣而不答，劉鵬更是憤怒的目光瞪著他。他這回兒真的傻眼了，一動不動、半天說不出話來。兩股失控的淚水，一棵接一顆地往下滾。劉鵬嚇壞了，渾身顫抖、瞪著一雙傻乎乎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李正樂，人更傻了。劉晉吃驚，反而憐憫地瞅著正樂的臉，小心翼翼地叫：“大老爺，大老爺？”正樂被劉晉的叫聲所驚醒，他慢慢緩過氣來。定了下神，麻木地?fù)P起手，慢慢地擦了擦臉上淚水，沉重地嘆了口氣。顫抖著兩手，解開領(lǐng)下扣子。從脖子上摘下長命鎖，交到劉晉手上。緊緊地攥起劉晉的手，難受地說：“老人家。請您告訴玉英，李正樂、太混了！對不起她，辜負(fù)了她的一片真情。如有來世，正樂就是當(dāng)牛做馬，也要報答她的大恩大德！”劉晉一邊著嘆氣、一邊無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正樂從簽筒中抽出一支火簽，說：“老人家。拿上這只火簽，到大牢去救劉誠吧?！闭f完，將手中感覺那只沉甸甸的火簽，鄭重地交到劉晉手上，并把爺兒倆送出門。劉晉轉(zhuǎn)身要向李正樂施禮，正樂連忙將他扶住，無力地向他揮了揮手。
望著劉晉祖孫二人走遠(yuǎn)，正樂轉(zhuǎn)身回屋，招手叫過春仔，拉著春仔走到書櫥前。打開書櫥下層的門，從里搬出銀箱，包袱包好，背在春仔身上。春仔茫然地問：“老爺，你這是要春仔做什么？”正樂囑咐道：“春仔。你帶上這些銀子和銀票，即可就走?；氐郊抑?，代替老爺和大老爺，好好孝敬爹娘?！贝鹤胁唤獾貑枺骸袄蠣敚銥楹尾蛔?？要走，也該和春仔一起走哇！”正樂痛苦無奈地?fù)u了搖頭說：“春仔，老爺不能走。老爺走了，反而會連累你們。再說，老爺已經(jīng)沒有臉，回去見家鄉(xiāng)父老兄弟姐妹了。老爺這是自作自受哇！”春仔執(zhí)拗地表示說：“不。春仔絕不會離開老爺！要走、春仔陪老爺一起走；要死、春仔也要陪著老爺一起死！到了那邊，春仔也好繼續(xù)服侍老爺?！闭龢妨鳒I忙解釋：“春仔呀，你聽老爺跟你說。老爺這次犯得是彌天大罪，理應(yīng)認(rèn)罪伏法！春仔，你知道嗎？就在昨天，老爺還在執(zhí)迷不悟的抱怨大老爺。抱怨他丟下樂兒不管，一個人走了。老爺之所以如此糊涂，就是被一個‘貪’字迷住了心竅！是玉英，她讓我懂得了該如何做人。老爺我理當(dāng)認(rèn)罪伏法！理應(yīng)留下來，彌補(bǔ)自己犯下的錯誤，做完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情！你不行，你不能陪老爺去死。你還小，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去做。你若陪老爺死了。誰來替老爺和大老爺孝順爹娘？”春仔認(rèn)真地說：“老爺。你忘了，還有大老爺呀？說不定此時，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呢！”正樂慢慢搖了搖頭說：“不，樂兒了解大哥。如若樂兒死了，他絕不會獨(dú)自活著回家。春仔，替二位老爺孝順爹娘的事情，只有拜托你了！春仔，我的好兄弟。我求你了！”正樂一邊說著，慢慢沖春仔跪了下來。春仔惶慌，欲跪下來扶正樂。不料正樂咬牙沖外一指：“走！”春仔凄然發(fā)愣。正樂使勁沖外指：“走哇！”春仔哆嗦了下，扭頭就跑。跑到門口又停下，慢慢轉(zhuǎn)過身，一手扶在門框上，淚流滿面、依戀地沖著正樂看。正樂放聲大哭：“兄弟，拜托了！”沖春仔一頭磕到地。春仔猛地抹了把眼淚，毅然轉(zhuǎn)身就跑。那瘦小的身影，很快消逝在了茫茫夜幕中。
燈光火影中，徐靖王寧二馬并進(jìn)，帶隊(duì)出了洛陽城。儀仗隊(duì)匆匆忙忙、浩浩蕩蕩地向前行進(jìn)著。遠(yuǎn)遠(yuǎn)望去，猶如一條長長的火龍，在夜幕彌漫的崇山峻嶺中飛騰。
桃源縣衙上房內(nèi)，李正樂已是酩酊大醉。他兩手舉起空酒罐，“砰”地摔了個粉碎。又搬過另一罐，拔去罐塞，仰頭再飲。酒水順著嘴角往下流。他兩手抱著酒罐，搖搖晃晃地喘息了會兒。自言自語地嘟噥說：“醉了？醉了好！一醉，方能解千愁。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要醒、醒過來！”
賭氣似地搬罐仰頭又飲。屋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李正恩一步闖進(jìn)屋，厲聲喝道：“樂兒。不要再喝了！”一把從正樂手中奪過酒罐，順手往旁一丟。就聽“啪”地一聲，酒罐落地摔碎。正樂吃一驚，醉眼朦朧仔細(xì)認(rèn)，又驚又喜：“大哥？”接著，他既委屈、又激動，熱淚縱橫。哆嗦著嘴唇一聲慟嚎：“大哥！”一頭拱進(jìn)正恩的懷，放聲大哭。正恩摟緊正樂，兄弟倆好一陣抱頭失聲痛哭。哭罷，正樂抽泣著絮叨說：“大哥。樂兒知道，大哥絕不會丟下樂兒不管。一定會幫助樂兒，做完該做的事情。是吧大哥？”正恩流淚點(diǎn)頭：“對。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大哥都不會丟下樂兒不管。為了家族的榮譽(yù)、為了咱貝丘鄉(xiāng)的名聲。為了恩兒和樂兒，讀書報國、做官為民的理想和抱負(fù)。大哥也一定要管、管定了！”正樂嗚嗚咽咽地說：“大哥。樂兒想家了，想回家。大哥，等事情過后，無論如何，大哥都要想辦法，把樂兒帶回家。來世，樂兒還想給大哥做兄弟。”正恩高興點(diǎn)頭：“好，好！等事情過后，恩兒和樂兒一塊兒回家。咱們，永遠(yuǎn)都是好兄弟！”正樂欣慰地抹抹淚，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拉起正恩，醉步踉蹌地走到書櫥前，說：“大哥，幫樂兒把書櫥移開。”正恩稱贊：“好，移開。該移開了！”兄弟倆齊心合力，將書櫥挪開。正樂蹲下，剔開地上幾塊方磚。從磚下小洞中搬出寶匣，包袱包好，幫正恩背肩上。鄭重地說：“大哥。拜托了！”正恩激動點(diǎn)頭：“好兄弟，放心吧！等大哥回來，咱們一起回家！”正樂流淚點(diǎn)頭：“大哥，樂兒等你回來！”
突然，吳良手執(zhí)鋼刀出現(xiàn)在門口，蔑然說道：“想走？沒那么容易！寶貝留下，本寨主放你兄弟二人一條生路！”正恩迅速從身后腰帶上抽下煙袋，咬牙切齒地說：“癡心妄想！”吳良箭步邁進(jìn)屋，沖正恩掄刀就砍。正恩揮舞煙袋，就聽“噹”地一聲，煙袋將鋼刀撞開。正樂乘機(jī)往前一撲，兩手死死地將吳良右腿抱住。沖正恩大聲呼喊：“大哥快走！”正恩快步跑出屋。吳良著急，迅速提起刀，沖正樂脊梁捅下。正恩大驚失色，返回身掄起煙袋，沖吳良當(dāng)頭扣下。吳良飛快地從正樂脊梁拔刀相迎，將正恩煙袋架出。正樂忍痛疾呼：“大哥快走哇！”正恩揮淚咬牙，轉(zhuǎn)身又跑。吳良一腿拖著正樂，往外就追。追出屋門，不見了正恩蹤影。一條腿拖著正樂又追，追至當(dāng)院，眼往四處尋看。只見一條人影，快步穿過小圓門，向衙后偏院奔逃。吳良抬腿再追，正樂死死地抱著他的右腿不放。吳良往著急地前拖了兩步，眼看著正恩攜寶逃走，又急又恨。兩手提起鋼刀，惡狠狠地從正樂天靈蓋捅下。正樂翻了翻白眼，鮮血從口鼻涌出。吳良一腳將正樂尸體踹開，快步向小圓門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