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放射出萬道光芒。鳥兒在繁枝茂葉中跳躍歡鳴。枝葉上一滴滴露珠，在早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玉英衣著整潔、面帶喜悅，步履輕盈地跟在父親身后，走在黑狼谷中的小路上。劉誠顯得格外精神，肩膀上背了個小包袱。一路輕松地邁著大步，越走越高興。路邊樹上，鳥兒跳躍歡鳴。玉英興致勃勃地邊走邊看。一對鳥兒，情侶般的并肩站在密葉中，竊竊私語似地啼叫著。還時不時地相互咬咬嘴兒、啄啄毛。玉英看著看著，不自主地停了下來。出神地朝枝頭望著，漸漸地，臉上現(xiàn)出紅暈。十多天前的事情，又在她腦海中出現(xiàn)：迎著初升的太陽，玉英扶著正樂從無名小洞中走出。兩人走上山坡，正樂邊走邊朝一旁的玉米地看。冷不防絆了腳，身體沖前撲倒。玉英慌忙上前將正樂抱住，卻被正樂身體壓倒。兩人相互摟抱著倒地上，表情從尷尬到羞怩，最后，都幸福地笑了。想到這里，玉英臉上現(xiàn)出羞怩的笑容。劉誠一邊往前走，無意中回頭看了眼，發(fā)現(xiàn)女兒已落在他身后十幾步遠(yuǎn)，發(fā)呆地朝路邊樹上看。劉誠忙止步，回身欲沖女兒叫。卻猛地看到女兒表情，似乎悟出了點(diǎn)什么，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一手摸著腦門兒想了想，急忙轉(zhuǎn)過身去，背對女兒假裝提鞋，輕輕地咳嗽了聲。玉英被父親的咳嗽聲驚動，臉更紅了，連忙低頭朝父親走去。劉誠頭也沒回，裝作提好鞋站起來，無事般地繼續(xù)往前走。玉英趕上父親，一聲不響地跟在父親身后，往前走去。路在父女二人的腳下，飛快地向前伸延著。
路邊的那棵古槐樹，漸漸出現(xiàn)在了視野中。父女倆快步往前走，劉誠徑直從古槐樹下走過。他神情愉快，只顧大步往前走。忽聽身后女兒叫“爹?！眲⒄\止步回頭看。見女兒站在古槐樹下，仰臉望著古槐樹冠發(fā)呆。便小心翼翼地問：“孩子。怎么了，是你在叫爹？”玉英沖爹點(diǎn)點(diǎn)頭，一手指著樹冠說：“爹，你看。那天，李公子就是睡在那片樹枝上?！眲⒄\快步返回到女兒身邊，順著女兒手指的方向看?？吹綐涔谥校钫龢诽蛇^的地方，幾塊被砸斷的樹枝，葉已干枯。劉誠驚訝地往回退了兩步，越過枝頭往上看。只見斷魂崖齊如刀切、直聳云天。劉誠倒吸了口涼氣，矢口嘆道：“真是好大的造化哇！”玉英只顧往樹冠中看，沒聽清父親說的話。于是就問：“爹。您說什么？”劉誠回答說：“哦。爹是說，李公子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還能安然無恙。并逢兇化吉、遇難成祥。必是大富大貴之人！”玉英幸福羞怩，點(diǎn)頭一笑說：“爹說的是。”劉誠欣慰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是。”然后又驕傲自滿地說：“我女兒的眼光，一定錯不了！”玉英更害羞，嗔怪地：“爹。說什么呢！”然后佯裝生氣地低頭往前走去。劉誠愣了下，意識地捂了下嘴。隨即又幸?？鞓返?fù)u頭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玉英放慢腳步等上父親，回頭問：“爹。你說，咱們此番進(jìn)城，該如何個找法？”劉誠拍著腦門兒想了想，說：“我想，既然李公子留下話，說他與新任知縣是同鄉(xiāng)，就必然先到縣衙去落腳。咱們何不先到縣衙去打聽？”玉英高興：“爹所言極是！”劉誠又興奮起來，自夸道：“當(dāng)然啰。爹什么樣的事情沒見過？爹走過的橋，比你們小輩兒人走過的路還要多?！蓖蝗幌肫鹆耸裁矗謬Z叨說：“孩子。到了縣城，不要離開爹，一個人到處亂跑?？h城地方大，城里人規(guī)矩多，勿出笑話。見了李公子，莫怕羞，凡事爹作主。”劉誠嘮嘮叨叨一番話，反而把女兒說的更羞了，玉英難為情地責(zé)怪了聲：“爹！”劉誠猛省，窘迫說道：“哦。不說了、爹不說了！”沒事找事地說：“爹餓了?！毖诰降膹募绨蛏夏孟掳ぃ瑥睦锩鲆粋€高粱、玉米二和面做的鍋貼子，掰一塊沖女兒遞過來：“孩子，你也吃點(diǎn)吧。”玉英沒去接，說：“爹，再忍忍吧。待會兒到了石馬寺，菩薩面前燒柱香，求個吉利。然后向寺內(nèi)和尚討碗水，再吃不遲?！眲⒄\猶豫地咬了口，一邊咀嚼著、一邊點(diǎn)頭說：“說的也是，爹聽你的?！庇謱炞尤匕?，背肩上。父女倆繼續(xù)往前走。
一路奔波，父女二人終于來到石馬寺。進(jìn)了觀音殿，父女倆跪在菩薩面前蒲團(tuán)上，閉目默禱。悟真拿一雞毛撣，拂彈著殿內(nèi)窗臺上下的塵土。吳良端坐在佛像旁，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木魚。嘴唇頻頻翻動，樣子像是在念經(jīng)。眼睛卻微微睜開一道縫，偷偷向玉英父女審量。父女二人默禱完站了起來，吳良閉上眼。劉誠走到吳良跟前，摸出幾枚銅錢，放在香案上，轉(zhuǎn)身欲離開。吳良睜眼問：“二位施主莫非要進(jìn)城找人？”玉英大吃一驚不知所措。劉誠驚訝地愣住，急忙回身問：“難道大師能未卜先知？”吳良微微一笑答：“貧僧還知，二位施主要找之人，乃是盼望已久、至親至信之人。”父女二人更是驚詫不已，劉誠欽佩感嘆：“大師真乃活佛在世、神人也！”吳良謙然神秘一笑，似是而非地回答說：“非是貧僧未卜先知神人也，實(shí)乃二位施主神情所致。適才，二位施主入得殿來，父親榮光滿面、喜氣洋洋；女兒卻是幸福含羞。此，不是已經(jīng)告訴了貧僧。二位施主今日要找之人，乃是至親、至信、至愛之人？”父女倆聽后，對吳良更是信服得五體投地。劉誠便毫無顧忌地告訴吳良說：“不瞞大師，我父女今日要找之人，乃是小女半個月前，在黑狼谷中救下的一位山東客商?！甭牭竭@里，吳良想起了十幾天前，深夜來寺投宿的李正樂。心中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他一邊裝模作樣地微笑點(diǎn)頭答應(yīng)著、腦子卻在飛快地運(yùn)轉(zhuǎn)著。一個大膽而又邪惡的念頭，很快在他腦子里形成。見吳良如此神能，玉英便對父親講：“爹，咱們何不請大師算是一卦？看我們此番進(jìn)城，可否順利。”劉誠點(diǎn)頭，又摸出幾個銅錢擱案上，并向吳良施禮說：“那就有勞大師了?！眳橇键c(diǎn)頭應(yīng)允，并閉上眼睛，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會兒。睜眼連連搖頭說道：“不吉、不吉。今日，乃是七月二十九日，是第八個楊公忌。出門不吉、尋人不利。不吉、不吉?！眲⒄\聞言一臉的晦喪氣，腦子里一片空白，沒有了主張。玉英著急說：“大師。我父女跋涉幾十里到此，一片癡誠。求大師仔細(xì)算上一算，看有無破解之法。能使我父女平安進(jìn)城，順利找人？”吳良憾然搖頭一嘆：“阿彌陀佛！一切都是天意，豈人力所能為之？”玉英失意地拉起還在呆愣中的父親：“爹，我們走吧。”悟真不聞身邊事似地，一手舉著雞毛撣，彈拂著墻角的灰塵和蛛網(wǎng)。吳良一邊捻著佛珠、從眼角瞅著，劉誠父女滿臉惆悵地走出了觀音殿，唇邊現(xiàn)出一絲神秘的笑紋。又過了會兒，估計(jì)玉英和父親已出寺門。便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走出大殿，向著前院一處偏殿走去。
父女倆哭喪著臉，出了石馬寺的門。走下臺階，在門前大道停下。玉英猶豫地沖父親問：“爹。要不，咱們以后再去吧？”劉誠低頭發(fā)呆，琢磨了好大一會兒，才咬咬牙抬頭說道：“陰陽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路已過半，咱們何不碰碰運(yùn)氣？”玉英猶豫地回答說：“女兒聽爹的就是?！备概畟z猶猶豫豫地朝著霸王梁方向走去。
就在父女倆在山門前猶豫不決的時候，寺內(nèi)偏殿的泥塑后，吳良與“疤臉”“粉頭”見了面?！胺垲^”嬉皮笑臉地沖著吳良問：“大哥。不會是看上那小妞了吧？嘿、嘿嘿?！眳橇缄幊疗鹉?，：“不許胡說！”“疤臉”生氣：“干脆，追上去一刀砍了。省得以后為了個女人，弟兄們別扭！”吳良堅(jiān)決地：“不行！那姑娘乃新任知縣未婚夫人。留著她，說不準(zhǔn)日后，會對咱們有大用處。至少，目前還不能傷害她們。老二老三，聽大哥的！”“粉頭”賭氣不吭聲，“疤臉”憋氣的：“好。俺就聽你的！”
“疤臉”和“粉頭”走出偏殿，走向后院，從一墻角處飛身躍出寺院。兩人施展輕功，踏巖攀壁，向著霸王梁頂飛躍而去。
順著梁前大道，父女倆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往上走。劉誠一邊抹著臉上的汗，一邊心虛地仰臉朝梁上眺望。只見梁頂云纏霧繞、迷宮般神秘莫測。劉誠不自主地倒吸了口涼氣，硬著頭皮往上走。玉英更是心虛氣喘，害怕地朝梁頂望著，猶豫地叫了聲：“爹？”劉誠嘆了口氣，毫無底氣地說：“孩子。咱們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里，就好歹走一趟。探個準(zhǔn)信兒，回去心里也踏實(shí)。”玉英忐忑不安地說：“爹。不知為何，女兒心中空蕩蕩的，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眲⒄\一邊走、一手撫摸在女兒頭上，安慰說：“不會的。孩子，有爹在你身邊，什么事情都沒有。孩子，別害怕?！庇裼⒁贿咟c(diǎn)頭答應(yīng)著，還是心神不安地仰頭往梁上看了眼。突然哆嗦起來，驚叫著拽住父親：“爹！”劉誠一把將女兒樓進(jìn)懷，不安地問：“孩子。怎么了？”玉英顫抖著一手朝梁上指：“爹。梁頂有人！”劉誠迅速抬頭，定神注目往梁上看。透過彌漫的云霧，影影綽綽，梁頂?shù)囊粔K巨石后，有兩個模糊的人影兒，賊一般探頭頭腦地順道往下張望。劉誠大吃一驚，緊張地一把拉起女兒手：“孩子?？炫?！”爺兒倆扭頭撒腿就跑。
梁頂上，“疤臉”和“粉頭”從巨石后面走了出來。兩人大大咧咧地站在路口正中央，望著梁下拼命奔逃的父女倆，幸災(zāi)樂禍地捧腹大笑起來。
順著下梁大道，爺兒倆拼命往下跑。玉英一邊跑、又不放心地回頭看。冷不防腳下一絆，失控之軀順道撲下，轱轆轱轆往下跌。劉誠大驚失色：“孩子！”不顧一切往下追。經(jīng)過一陣發(fā)瘋似的追趕，劉誠終于追上了順道翻跌的女兒。撲過去抱住滿頭血污、昏死過去的女兒，著急地?fù)u晃著叫：“玉英、玉英？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劉誠一聲慟嚎，緊緊地將女兒抱進(jìn)懷里?？拗拗瑒⒄\突然想起什么，驚慌地回頭往梁上看。見梁頂?shù)哪莾蓚€小人影兒，原地未動，依舊站在路口朝下遙望。劉誠似乎松了口氣，心疼地抱著女兒叫：“孩子、孩子！”玉英醒過來，聲音微弱地說：“爹，咱們回家吧。我娘還鎖在家里，也不知怎么樣了?！闭f完，又昏死了過去。劉誠流淚點(diǎn)頭：“唉、唉。咱回、咱回！”
順著陡峭的下坡路，劉誠背著女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玉英昏昏沉沉地臥在父親背上，劉誠一路掙扎，回到石馬寺前。望著寺院山門，不自主地停下腳。斜了斜臉對女兒說：“孩子，你忍著點(diǎn)。爹背你到寺內(nèi)，求大師為你診治包扎一下，再討碗水喝。”玉英被喚醒，她微微搖了搖頭：“不。爹，咱們還是快點(diǎn)兒回家吧。娘一個人被鎖在家里，女兒不放心。”劉誠淚流滿面地點(diǎn)著頭：“唉、唉。爹聽你的、爹聽你的。咱們回家！”
祠堂的柵欄門反鎖著，從門上木棒縫可以看見；苗一蘭牽著一只紅色的大紙蝶，發(fā)瘋似的在院中轉(zhuǎn)圈兒奔跑著。邊跑邊喊：“飛呀、飛呀，我的女兒飛起來了。嗷—，飛呀……”一陣大風(fēng)吹過，線斷了，紙蝶被風(fēng)刮了起來。苗一蘭伸手去抓，紙蝶卻越飄越高。苗一蘭一邊追、一邊揚(yáng)著手，一跳一跳地抓。一路追到了矮墻邊，紙蝶被墻外的樹枝掛住。苗一蘭仰頭望著高高在上的紙蝶，急出一臉的汗水和淚水。她想了想，扭頭跑向柵欄門。兩手抓住門上木棒，使勁推門掇門，門鎖著。苗一蘭猛推狂掇用力拽，門仍舊沒開。苗一蘭著急的在門旁來來回回兜圈子。突然，她那滿目無神的眼珠動了動，反身又跑回到矮墻邊。仰臉望著高高掛于枝頭，隨風(fēng)飄來蕩去的紙蝶，嘴唇不停地抽搐起來。
順著谷中小道，劉誠滿頭大汗、疲憊不堪地背著女兒往家趕。玉英昏迷不醒地趴在父親背上，隨著父親那踉踉蹌蹌的腳步，不停地顛簸著。劉誠停下抹把汗，輕輕地往上顛了下女兒，一路掙扎往家趕。
苗一蘭攀上了矮墻頭，高興地笑了。淚水、汗水與泥土，在她臉上和成了泥。她試弄著踮起兩腳，揚(yáng)起雙手，向著飄蕩在頭頂紙蝶，猛地抓了過去。腳下站立不穩(wěn)、身體前傾后仰，一頭從墻上栽下。
劉誠渾身上下被汗水濕透，他吃力地背著女兒走上山坡，終于來到祠堂門前。低頭喘息了會兒，一手將女兒背牢。另一手拿出鑰匙，開了門上鎖。手腳兼顧掇開柵欄門，背女兒走進(jìn)院子，有氣無力地叫了聲：“娘子?！卑l(fā)現(xiàn)院內(nèi)無動靜，就背著女兒往里走。邊走邊叫：“娘子、娘子？”見院內(nèi)依舊無人應(yīng)聲，便在院中停下，緊張地眼往四下尋望。突然大吃一驚，注目細(xì)看?？吹矫缫惶m躺在墻根下，兩手緊抱著被抓破的大紙蝶，額頭上鮮血直流。劉誠倉惶地背著女兒跑了過去。一手?jǐn)埍畠?、另一手抱起妻子。著急地叫：“娘子、娘子?！泵缫惶m滿頭血污、一動不動。劉誠看看妻子、又瞧瞧女兒，傻了。兩行淚水奪眶而出，順著憔悴而又蒼白的兩腮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