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說再探劉府,就不得不先從石馬寺說起。這一夜,吳良躺在禪床上,輾轉(zhuǎn)難眠。幾個聲音,縈繞耳旁:龐三的聲音“吳寨主,你就別裝了!其實,我們早就把你給認出來了?!备M穆曇簟霸摴苤?,自然要管。今日不殺你,日后或殺之!”“粉頭”的聲音“聽說,洛陽城內(nèi)城外,早已圖影摹形,懸賞緝拿你我兄弟?!薄鞍棠槨钡穆曇簟斑@無酒、無肉、無女人的日子,我看你這和尚能裝多久!”吳良想到這里,剛要翻身下床,忽然聽到隔壁悟真房間的門響了。急忙欠身湊近窗子,戳破窗紙往外看??吹轿蛘嬉唤z不掛地跑出屋,在當院撒起尿。撒完尿,又匆匆忙忙地回屋去了,關(guān)了屋門。吳良趣味一笑罵了句:“這混小子!”正想重新躺下,突然發(fā)現(xiàn)正殿房頂之上,有一黑衣人影閃了,便警覺起來。皺眉深思,一絲詭秘的笑紋,出現(xiàn)在了唇邊。他仔細計劃了下,毅然下床,打開衣櫥,拿出夜行衣穿好。一手執(zhí)刀、一手打開房門。出屋故意裝作往四下看了看。然后帶好屋門,快步走向前院,進了一側(cè)偏殿。
不多一會兒,一個黑衣蒙面人從一側(cè)偏殿出來??v身竄上房頂,越脊而去。福旺從旁邊不遠的一處黑影里出來,跟著躍上房頂,跟了上去。黑衣人躍身出了寺院,在墻根停下。拉下面巾,漏出的卻是“疤臉”的嘴臉。“疤臉”得意地偷笑著,重新戴好頭巾面巾,快步往霸王梁方向奔去。福旺跟出寺院,匆匆忙忙地朝著“疤臉”追去。
望著福旺追“疤臉”走遠,吳良翻墻出了寺院,快步向黑狼谷方向奔去。一路急走狂奔,夜半三更之時,吳良來到劉家寨。從后墻翻入劉府。蹲身墻邊黑影中,向著院子四處窺視。見對面馬棚中人影晃動,便注目仔細觀察。
一盞小油燈,吊在馬棚的房梁上。幾匹騾馬頭拱進槽,嚼吃著草料。老劉民兩手端著草料篩,逐槽逐槽地為騾馬添草加料。
馬棚一旁,管家施旺房間的門開了。施旺探出頭,向馬棚偷窺。看到劉民添加完草料,丟下草料篩,回到床邊坐下。拿起煙袋裝滿煙,晃著火紙點著煙。消遣般地,慢慢騰騰抽起煙。
劉民抽完一袋煙,鞋底磕磕煙鍋灰。將小煙袋掛于一旁床頭勾,準備寬衣上床睡覺。忽見窗前人影一閃,忙定神細看??吹揭粭l人影兒,躲躲閃閃地向著二夫人房間走去,并進屋關(guān)了屋門。劉民疑竇頓生,不放心地悄悄跟蹤過去。急于推門往里闖,猛然愣住。他聽到了屋內(nèi)施旺和王麗娘的對話:王麗娘的抱怨聲“你為何才來?”劉民大吃一驚,穩(wěn)了下情緒、屏住呼吸,側(cè)耳細聽。又聽到施旺的聲音“小的知道夫人膽小,也想早一點過來陪夫人。可又怕……”王麗娘的聲音“事到如今,還有何好怕的?都是女人,誰也不會守著空房過一輩子!”施旺的聲音“話雖如此,可大夫人人太精明。小的實在不敢……”王麗娘的聲音“既想吃肉、又怕骨頭。你這沒良心的!”施旺的聲音“夫人息怒。小的實在……”王麗娘的聲音“不要說了??茨銈€窩囊樣!你就沒看到,她那整日失魂落魄,一心想出家當尼姑的樣子?哪里還顧得上管咱們!睡吧?!眲⒚癫桓蚁嘈抛约旱亩?,平日里那個在大夫人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的二夫人。一夜間,竟然變得如此潑辣放蕩、不知羞恥。他氣憤而又無奈,鄙棄地吐了口唾沫,悄然離開。
后院發(fā)生的一切,都被躲在不遠處黑影中的吳良看在眼里、記在心中。待后院一切恢復(fù)平靜后,吳良縱身躍上房頂,悄悄向前院運動。來到前院,在東廂房脊后藏下身,探頭向正房窺視。
正方內(nèi),劉鳳在為劉橫牌位插香換燭。趙翠屏坐在正面椅子上,閉目數(shù)佛珠。劉鳳換完香燭,趙翠屏眼也沒睜地說了句:“你去睡吧?!眲ⅧP施禮:“是夫人。”出屋從外帶好門。劉鳳走后,趙翠萍睜開眼,微微嘆了口氣,皺眉深思了會兒,然后起身走到一張壁畫前。一手撩開壁畫、打開畫后壁櫥,從里搬出寶匣?;氐阶狼?,將寶匣放于桌上。打開金鎖,搬去匣蓋,玉雕現(xiàn)于燭光下。屋子顯得空曠寧靜,趙翠萍屏孑身立于桌前,滿目惆悵地望著玉雕發(fā)呆。燭光照耀下,玉雕顯得兇猛嚇人、光芒刺眼。趙翠屏深深地到吸了口涼氣,連忙搬起匣蓋,將寶匣蓋好,鎖上金鎖。卻又呆呆地望著寶匣,發(fā)起愁。
突然,窗紙被人從外弄響了下。趙翠屏迅速一手扇滅燭火,另一手從墻上摘下劍。抽劍在手,轉(zhuǎn)身朝窗子看。窗紙被人從外戳破一指頂大小的洞,一縷月光透過小洞,照在窗臺上。趙翠屏眼珠動了動,一手執(zhí)劍、一手麻利地摟過寶匣,拉開架勢挪到壁櫥前。劍尖兒挑起壁畫,拉開壁櫥的門。將寶匣放入壁櫥,鎖好櫥門,放下壁畫。然后悄然挪步到門旁,屏住呼吸、側(cè)耳外聽。見門外無動靜,便一手迅速拉開屋門,躥身出屋。連續(xù)幾個翻滾,來到當院。拉開架勢,眼往四下搜索巡視。院子月光明亮,寂靜如常。趙翠屏飛身上房,駐足房脊,眼往后院各處尋視。發(fā)現(xiàn)房下黑影中,有一黑衣蒙面人,在順影逃竄。趙翠屏迅速抽出一支鏢,沖黑衣蒙面人擲了出去。不料黑衣人從容止步,反手一刀,將飛鏢打落,扭頭又逃。趙翠屏彈身下房,青鋒劍沖直向黑衣人后腦刺來。黑衣人回頭大吃一驚,慌忙一個后仰倒地,然后挺身而起。面巾被劍尖兒挑落,露出了吳良的嘴臉。趙翠屏又氣又恨:“吳良。你終于找上門來了!”一邊說著,連出狠招。吳良接連躲過幾招,匆忙撒出一把鵝卵石,倉皇而逃。趙翠屏被迫掄起青鋒劍,“叮叮當當”地將鵝卵石打的漫天飛舞。,而后注目尋找。只見吳良縱身上了二夫人房頂,彈身出了劉府院子。趙翠屏快步追了過去,縱身跟上房脊,循影遠望。依稀可辨,吳良的身影,消逝在了夜幕中。趙翠屏憤恨,勞累而又無奈地喘息著,抹了把臉上汗。不自主地呆愣了起來,臉上又露出愁容。
突然,從腳下的房間內(nèi),傳出王麗娘放蕩的嬉笑聲。趙翠屏打一楞,輕步走向房檐,飛身下房。來到窗前側(cè)耳細聽。聽到屋內(nèi)施旺氣喘吁吁地說了句“天不早了,快睡吧。”趙翠屏勃然大怒。一步躥至門前,飛起一腳,踢開房門闖進屋。
屋內(nèi),施旺和王麗娘都驚慌失措,各抓衣物被單等遮羞。施旺驚恐萬狀地問:“誰?”趙翠屏將劍架在施旺脖子上罵:“好一個大逆不道的狗奴才!連主子你也敢……”施旺惶恐地跪下,一邊嚎哭、一邊求:“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呀!”出乎趙翠屏預(yù)料的是,王麗娘這個平日里膽小懦弱的小女人,此時不但沒有表現(xiàn)出一丁點兒的膽怯、羞恥與悔意,反而厚顏無恥地跟她說:“大姐,你就高抬貴手吧。都是女人,總不能守著空房過一輩子吧?何必呢!”這使得趙翠屏又氣又恨,劍尖指著王麗娘罵:“你這騷貨,相公生前待你不薄。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就另尋新歡。今日若不殺你,難慰相公在天之靈!”讓趙翠屏更沒有想到的是,面對她的憤怒斥責與威脅,王麗娘不但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畏懼,卻是聲淚皆下地撒起潑:“大姐若殺,只管動手。你我姐妹今后的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嗎?如其生不如死的活著,還不如一死了事。大姐,動手吧?!蓖觖惸锏囊环挘冠w翠屏拿劍的手顫抖起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滾。她強忍著悲痛,假裝生氣地抱怨了聲:“還敢犟嘴!”王麗娘顧不得趙翠屏心中的感受、更沒有去注意趙翠屏臉上表情的變化,只是泣不成聲地傾訴說:“大姐。小妹原本一家三口,父慈母愛。種糧植桑,是何等的美滿與幸福。不想世事無常、禍從天降。頃刻之間,就使小妹變成了一個無家無業(yè)、無臉無皮之人。本想一死了之,可偏遇相公相救收留。如今相公撒手而去,小妹前途渺茫,失望至極,不如一死了之。大姐,你就成全了小妹吧!”趙翠屏淚如雨下,顫抖著手,將劍按在王麗娘脖子上,怒吼道:“你以為我不敢!”王麗娘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施旺惶慌,連忙一邊磕著響頭求:“不!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只要夫人能饒恕我們這一次,我們就是當牛做馬,也要伺候夫人一輩子,報答夫人大恩大德!”趙翠屏愣了,長長地嘆了口氣。不自主地慢慢耷拉下劍。低頭沉默了會兒,突然抬頭沖著施旺問:“此話當真?”施旺慌忙答:“奴才對天發(fā)誓!”趙翠屏又問:“你是真心喜歡二夫人,還是逢場作戲?”王麗娘睜開眼,心慌而又茫然地望著施旺和趙翠屏,不知如何是好。施旺更是不知所措,慌亂地看著趙翠屏問:“夫人。我、我……”趙翠屏再問:“如果我把二夫人,連同這份家業(yè),一并托付于你,你當如何?”施旺聞言嚇一跳,王麗娘更是驚呆了。二人面面相視,不知該如何回答。趙翠屏表情嚴肅的怕人,兩眼死死地盯著施旺問:“怎么,你怕了?”施旺哆嗦起來:“夫人。這、這……”趙翠屏憤怒,劍尖迅速對準施旺喉嚨,厲聲:“回答我!”施旺汗流滿面,翻了翻白眼,慢慢癱倒在炕上。王麗娘哀求說:“大姐,你就不要嚇唬我們了。家產(chǎn),我們一分也不敢要。你能饒過我們,我們就終生感激,報答你一輩子,絕不敢有非份之想?!壁w翠屏再次耷拉下劍,痛苦萬分地抱怨說:“你們?yōu)楹尉筒幌嘈盼夷??我是真心誠意地想成全你們呀!”施旺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心有余悸地望著趙翠屏,疑惑不解。他不敢想、更不敢問。王麗娘更是懵懂不安。于是,就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姐,您這是……?”趙翠屏無可奈何,不得不狠了狠心說:“事到如今,我就跟你們實話實說吧。相公在世之時,仇家太多。所以,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笔┩牶螅闹邪蛋邓闪丝跉?,終于放下心來,察言觀色地聽著。王麗娘感激,她望著趙翠屏那變得越來越親切而又惆悵的眼神,不解地問:“大姐。既是如此,我們?yōu)楹尾怀鋈ザ阋欢隳兀俊壁w翠屏絕望地搖了搖頭說:“躲,往哪兒躲?相公帶著我們,從山寨、躲回這老家。他們不還是找了過來?看來,躲、是躲不過去了。不過,仇家對付的是我,你們不會有事,大可安安心心地過日子?!蓖觖惸锉桓袆拥臒釡I盈眶,她忙說:“不,大姐。既是一家人,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若真的事到臨頭,咱們大家一塊兒頂著!”趙翠屏含淚說道:“好妹妹。有你這句話,大姐就知足了。只是,大姐最放心不下的,是劉家有一家傳之寶。如若落入仇人之手,大姐對不住相公,更是死不瞑目!”王麗娘驚訝地問:“家傳之寶?相公生前從未提起過呀?”施旺也茫然插嘴:“是啊夫人。奴才祖上與劉家乃是親戚,已是祖孫三代伺候劉家??蓮奈绰犝f過有什么家傳之寶呀?”趙翠屏認真回答說:“也許你們不知道,劉家寨劉姓一族,乃是前朝重臣劉基之后,此寶乃大明太祖皇帝所賜。后因奸相胡惟庸所譖,劉基罷官憂憤而死。為防奸黨所害,劉基長子劉璉,便攜寶舉家隱居于此,繁衍至今。相公幼時離家出走,隨身帶去此寶。還鄉(xiāng)之時,又將此寶隨身帶回。哦,對了。就是在車上,相公讓二妹照料的那只箱子?!边@番看上去完美的幾乎無懈可擊的說辭,是趙翠屏為了讓施旺和王麗娘相信,耗費了幾個不眠之夜,才編造出來的。自劉橫死后,趙翠屏萬念俱灰。她清楚的知道,吳良一伙兒,絕不會善罷甘休,遲早會找到這里來的。自己一人勢單力薄,根本無法應(yīng)對。如若將丈夫和全寨上下幾十個兄弟用生命換來的國寶,拱手讓給仇人,又實在心有不甘。思來想去,絞盡腦汁、費盡心機。終于編造出了這套看似天衣無縫的說辭,暫且將國寶交于施旺和王麗娘保管,自己也好騰出手來,全力以赴,對付吳良等一伙兒仇人。